回程,是和来时一样的孤独。
在没有大河与其他朋友的日子里,生活似乎变得更简单了一些——每天坐在车子里穿梭于学校与宫崎财团总部之间、出席各种各样听着就令人头痛的会议、做着被老管家安排好了的、每一天的时间都被排得满满当当、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工作,就这样,太阳落下去又升上来,天黑了又重新亮起,龙儿麻木地过着机械搬枯燥的生活,直到某次清晨从睡梦中醒来时,偶然间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密密麻麻的、硬硬的、很扎手的感觉。
原来,是长胡子了啊。
自己,已经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人了呢。
照一照镜中许久没有看到过的自己的脸——皮肤的稚嫩颜色不知在何时已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成熟、更加坚毅的略微深沉的颜色;当初走在大街上随便看别人一眼,都会使对方立刻交出钱包的那双糟糕的三角眼,现在也没有像过去般那样凶恶,给人更多的是一种强硬派的亲和感,温柔而不失力度。
脸型基本上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从额前垂下来的刘海早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逐渐习惯了这种把头发梳到后面去的感觉。
侧了侧脸,眼睛盯住镜中的自己如重生般获得的新模样,嗯,能打九十分吧,基本还算满意,只是——龙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略微有些鼓起来的颧骨——
又瘦了一些呢,是因为最近太过于疲劳的关系吗?
打开房门,又苍老了许多的老管家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多时——
「早上好龙司少爷,今天您以高须龙儿的身份参加完学校的开学典礼之后,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紧接着就要出席宫崎财团新投资建成医院的剪彩仪式,当然了,下午还有一个会议,如果您不去学校的话,就去参加那个会议好了,毕竟开学的第一天不会安排什么课程……」
机械似地身体保持不动,只有两片看不见的嘴唇在银白色的短须下轻轻地一张一合,声音不大,但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交代清楚。
伸手摸了摸自己有无数个细小突起的不再光滑的下巴,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应付似的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向门口走去。
老管家立在那里,并没有移动一下挡住龙儿去路的身体。
「龙司少爷今天很奇怪啊,以往每次起床之后,总是会迫不及待地追问‘今天有大河的消息了吗——?’,刚刚为什么不再像往常一样追问了呢?」
停下脚步,并没有望向老管家,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以此来代替微笑:
「即使我问了,你肯定也会像从前无数个回答那样告诉我说‘抱歉,龙司少爷,我们这边已经尽力了,还是没有逢坂小姐的消息’——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的事情,还是不要再追究的好,这样我们大家都轻松,不是吗?」
声音冰凉地回答。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我还是要为自己的无能向您道歉——对不起!而且,我知道您一定在为我不允许您去美国找逢坂小姐的事情而生气,甚至是嫉恨,但您要明白,我这完全都是为了宫崎家族的企业着想……」
说着,老管家深鞠一躬。
龙儿出声地笑了起来,脸色也没有先前那样僵硬了:
「我正是因为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所以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处理这边的工作啊,在没有安排好以前就撒手不管,我也很不放心,父亲醒来之后我也没办法向他交代……说起来,父亲的伤虽然已经痊愈,但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明明都已经过去了这样长的时间……」
「龙司少爷请放心,老爷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现在他只是太累,想要好好休息一下而已……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老管家的声音慷慨激昂,似乎只有用这样有力度的声音,才会将猜测中的事情变成和真实的一样。
「谢谢你哦管家爷爷~~~我也相信父亲他会醒过来的,因为这边还有人在等待着他呀……好在案子因为他昏迷不醒的关系一直没有审理,时间再长一点的话,也许法律就不会再去追究他参与生产致幻剂的责任了……他已经受够了痛苦的折磨,不应该再受到法律的制裁……没有醒过来,也许意外地是件好事也说不定呢?」
「或许吧……」
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老管家慈祥地微笑着。
突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不安地躁动起来。
又是什么令自己烦心的工作上的事情吗?
龙儿这样想着,不耐烦地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然后打开。
目光在明亮的手机屏幕上迅速飘过——咦?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串号码……不仅很长而且毫无规律……会是什么人打来的呢?
心莫名地剧烈狂跳起来。
深吸一口气,然后按下通话键,将听筒对准耳朵。
没有直接开口说话,在接到陌生人电话的时候,龙儿总是喜欢等对方先开口。
对面沉默了一下,大概是还没有意识到电话已经接通了吧,停了一下之后:
「喂——?!喂——?!」
一个熟悉到无法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的男人的声音……
龙儿激动地差点大声喊叫起来——没错,肯定没错,肯定是那个去了美国之后一直杳无音信的家伙!
「喂——?!喂——?!北村!北村!我在这里,是你吗——?!」
对面的男人轻声笑了笑。
「啊~~~果然是高须君呢,看来网络留言板上的那个号码并不是骗人的~~~好久不见哦~~~!」
龙儿一下子回忆起来,在许久之前为了打探大河的下落,曾经在许多网站上发过留言内容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让大家帮助自己寻找一个患了奇怪病症的女孩子,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当初为方便老同学联系而建立的交流网站,他一定是从网站上看到了自己的留言内容才想起来给他打电话的吧。
等一下——身处在美国学医的北村会突然间给自己打电话,也就是说——
龙儿的心在胸膛里面剧烈地跳动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了:
「呐,北村……叙旧的话暂且放在一边,你会给我打电话来……难道说……?」
吞咽了一下口水,下面的话竟哽在喉咙里面,怎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说你已经打探出大河的下落了吗?!
对面仍旧只是轻轻地笑着,不知为什么,龙儿竟然觉得北村鼻梁上的那两只镜片正闪动起得意的亮光。
「没错哦~就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卖关子似的,故意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这一段寂静的等待时间里,龙儿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住了。
之后——
「啊~~~电话费好贵的,具体情形我就不在电话里说了,你来美国一趟吧,华盛顿特区,这样你就什么都清楚了。另外,我会去机场接你的——到了之后记得跟我联系哦~联系方式等一下用邮件发给你,那么,就先这样吧?」
在这边还没来得及做出答复的情况下,对方就擅自挂断了电话,就像他刚刚打来时的那样突然。
「喂,等一下,等一下啊——!」
一阵忙音。
「这个可恶的混蛋——!」
脏字出口,龙儿竟浑然不觉。
迅速按动回复键,向打来的那个电话号码回拨了过去。
网络错误。
龙儿几乎要疯掉了。
这个可恶的北村,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直接告诉我,非要让我亲自去一趟美国?果然分别了这么长的时间,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化下去了吗?还是说他知道自己在急切地寻找大河,故弄玄虚地在捉弄自己?!
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灭掉。
不对,事情应该不是像自己想象当中的那样——为什么一牵扯到大河的事情,就激动地连正常思考都无法进行了呢?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北村神经虽然有些迟钝,但绝对不是那种会开伤害朋友玩笑的家伙。分析一下他刚刚说过的话,是不是就是在暗示自己,他已经找到了大河,让自己去见她呢?
很有可能——绝对是这样。
那他为什么不在电话里直接说明呢?
想不明白。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重新亮起。
是北村从美国发过来的可以联系到他的短信。
要按照短信上面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吗?如果打这个电话的话,一定能够找到北村吧。
可是,一旦问清楚了,他让自己去美国的原因,并不是大河,该怎么办?
想起会使自己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破灭掉,龙儿竟害怕拨打这个北村刚刚用短信发过来的电话号码了。
好吧,无论事实怎样,在这里胡乱猜测是没有结果的,必须要亲自去美国看一看才行。
扬起脸,老管家仍旧站在那里,石像一般。
「刚刚电话里面的内容我都已经听到了哦~」
石像不慌不忙地开了口。
沉默着,龙儿没有说话。
「如果少爷要去美国的话,我是不会阻拦您的,毕竟强行把您留在这里工作,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如果我离开了,工作上的事情该怎么办?」
啊,还有连学校那边的功课也要荒废了。
「没关系的,作为整个财团的核心,社长大人偶尔也是需要出去旅旅游、度个小假、休息一下的嘛,我想手下的员工们也都会理解您的……」
这样不慌不忙地说着,从黑色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件什么东西,交到龙儿手中。
「工作上的事情,就先交给我来应付好了,时间不是太长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才对。另外,这是没用的老管家,为您提供的一点微小的帮助,请少爷收下吧……」
低头看了看老管家递过来的东西,一个红色的本子,是出国的护照。
「管家爷爷……?」
微笑着,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形状——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所以提前准备好了这个,这样用到的时候就不会慌乱了……另外,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的话,就去我们在那边的分公司好了,我想那边的家伙们会很乐意为您效劳的。」
轻轻吸了几下发酸的鼻子。
老管家只是笑着。
「我们出发吧龙司少爷?要越快越好呀,我想您肯定不愿意坐私人包机吧,这样的话还得要先去张弄到华盛顿的机票才行……」
转回身,走下楼梯。
「嗯——!」
用力答应一声,龙儿紧紧跟随着也走下楼去。
就这样,高须龙儿翘掉了大学最后一学年的开学典礼,坐上去往美国的飞机,离开了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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