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别过了暖香阁,御知正捏着那方玉佩闲坐,听到窗外喊了一声妹妹,赶忙起身在门口迎了。
两人见面拉着手诉说了半晌,都是些近来的闲谈,又说起议招驸马之事,御知烦恼起来,问她可知皇后是何用意,安别不敢说是皇后提起,便只说圣人先前曾有此意,与皇娘姨说起过罢了,想来只是圣人与她说的气话。本要说一通安慰的话,叫她莫要放在心上,可随即想起自己处境,顿感自身难保。
两人呆坐半晌,安别才提起了前日街上遇见那人。
“前日那个俊俏男子,你可知是谁了?”
御知羞了起来,急忙捡过枕头伸手打她。
“姐姐悄声些。丫头们听见了。”
说罢,御知从枕下拿出那玉,拆开锦布轻轻递给了安别,说起慕容端玉的名字来。
安别说自己也不认识这家慕容,不过本朝来往的外宾甚多,若是外族人氏也未可知。尤其是西部凉国和北部燕国曾与本朝战事多年,许多俘虏被留在诸县劳作,如今天下太平,两国通商联姻关系亲密了不少,或是哪个家族出了一个才俊也未可知。
御知点了点头,又将玉佩包在金丝锦布里收起。
“既然进得贡院,必是我朝学子。迟些时候,我去找豫霄哥哥,让他帮我查查。”
安别见她要去找太子,心里顿时慌了。
“豫霄哥哥说他有政务要忙,你还是改日再去吧。”
御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反应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了?”
安别忽然被她问,仿佛跟做了贼似的心虚,脸上没来由的一红。
“昨日圣人责备了他,皇娘姨让我送了点心过去赔了不是。”
“既然过去,何不问他帮你查了这个柳公子。说起来,我也有些好奇。看他才华,应是个不落俗套的才子才对。可这般久了,坊间竟无人知晓他的真身,不显山不露水,这也着实可奇。”
“我....”
御知见她涨红着脸,憋了半晌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荷包。
“好你御知,昨日见你丢了荷包,我便夜里缝了一个像样的想着今日给你。你却在这戏弄我。不给你了!”
御知见状赶忙陪笑回了不是,把荷包从她怀里了抢过来,见那荷包金丝织锦,花团锦簇,样子甚是喜欢,便揣在怀里深处,怕她反悔又拿了回去。
闲了片刻,御知见她仍是心有所思,便与她说起贴己话儿。
“柳公子着实有些才华,比寻常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和吟游的落魄诗人有趣不少。姐姐若真是喜欢,应当早日与他言阴才好。否则,再过些日子,柳公子娶了亲,到时候,你就后悔了。”
安别羞的直捶她,御知躲了几下,又坐在身边打趣。
“若姐姐需要,妹妹大可以成人之美,替你跑一趟,给你们当个小红娘。”
御知大大咧咧惯了,哪知安别心细敏感,几句话出来,安别竟呜呜的哭了出来。
御知只道是她胆子小,以为是这下提起了意中人,女儿家胆怯,赶紧上前安慰。三言两语出来,竟惹得她更是难受,眼泪滴答滴啦的往下流。
“怎么了?御知,你又惹了安别吗。”
御知最是苦恼安慰她,听宫门口传来声音,顿时感觉来了救星。
“琰哥哥。你快劝劝她吧。”
崔琰淡淡的说着便从门外进来,生的是浓眉大眼勇武非常,膀上肌肉紧紧的扎着,走起路虎虎生风,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将军。
旧历时,崔琰是侧妃齐氏为颖王诞下,长至成年后最喜舞刀弄枪,颖王便着人教他一些拳脚,如此便练了一身本事。
他自然知道这个妹妹甚是调皮,整日没事便怂恿了太子和安别四处瞎逛。饶是崔豫霄这个书生太子也被她带的有些妄为。
“定是你又惹了她吧。前日我被你害的挨骂,太子也被你害的受罚。我看,是圣人未曾打你板子,你倒落得清闲了。”
“齐王哥哥,你还说笑。我只是与她闲聊,她便哭了起来,快帮我哄哄她。要说打板子,父皇要打也连你一起打才对。”
崔琰笑了笑,也表示无可奈何。
“我是个粗人,哪里懂你们这些女子。”
嘴上说着话,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金晃晃的玩意儿,递在安别眼前,一边回头问御知说了什么惹她哭成这样。那是圣人与崔琰手谈,赢了几子之后赐给他的金铸的棋子,却被崔琰拿来哄了安别。
御知还未开口,安别却怕诗笺露馅,慌忙哭着喊了起来。
“圣人说要给她招驸马,她却笑我。”
崔琰笑了笑,伸手将拿东西放在了安别手中,转身揶揄起了御知。
“你这孩子,招驸马的事情朝堂上早就议论纷纷了。先前尚书省中书省两位大人,还有六部几位,但凡家里有公子的,皆曾提起。如今吐蕃三王子提出和亲,自然又议了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何稀奇的。你却拿这个揶揄安别做什么。”
御知见他说的确有其事,一时脾气上来,竟大吼大叫。
“我...我..不管。驸马我定是要自己选。天下之大,宫中和王亲大臣家的女子也不少,吐蕃又不是只看上我了。皇后娘娘当年也是十七岁才婚配,安别姐姐也是女子,如今也未曾婚配,如何就轮到我了。”
“因为你是大黎唯一的公主。”
安静的暖香阁中,这几个字如同夜幕一样铺将下来,将这原来亲密的气氛遮了个严实。
崔琰虽是笑着说,脸上却带着一丝严肃,御知尚未说话,却惊的安别不再哭了,空气中只听见一些抽泣的声音,而且愈发隐忍,渐渐的没了声息。
安别原本胆小谨慎,每次被御知怂恿的逐渐大胆了些。两人在宫中各处放肆,圣人也未曾责罚,她还以为是圣人垂怜皇后爱屋及乌,于她多是纵容,就连打碎宣政殿的琉璃也未曾责罚一句。只是近来年长大了,才觉得圣人对皇后似乎是颇为冷淡的,甚至有些冷漠。方才突然听见崔琰这样说,便恍然大悟,心中分阴了许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外亲寄养的郡主,往日圣人的纵容也只是因为御知,并非常皇后。她怯怯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案上,摸了摸脸上的泪痕,缓缓起了身。说自己要回承坤殿跟皇后复命便要走。御知拉着她还想说点什么,却是拦不住,只得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御知见她走了,顿时大为伤神,冲着崔琰发起脾气。
“我想让你哄哄她,你怎么就把她气走了!”
崔琰摊了摊手,也甚是无辜。
“我是个粗人,哪里懂得女子的心思。我才说了两句她便走了,赖我甚么事。”
说罢,他捡起刚才递给安别放在案几上的东西,嘴里嘟啷着走了,独留下御知一个人生闷气。
崔琰出了宫门,面无表情的将手上那块东西递给了身边的亲随姚方。
“走吧。”
是日卯时。
宣德殿前七十二声钟鼓响起,嗡嗡的震向天空。
一行仪仗打着旗子,簇拥着几人缓缓步了过来。
为首那人粗眉亮眼,身形高大。头戴的突骑帽上,四周转镶七颗玄黄珠子彰显着皇子的身份,上身穿一个紫金半撒金钱纹的曳撒袍子,敞着半袖露出健硕的臂膀。腰间绑着象征天神女神和家庭的五色带,左边配剑,右边挂金,腿上胯一件黑色锦织短袴,脚着一双羊皮小紧靴,一身杂衣锦彩,收拾的紧趁利落煞是好看。
只见他行至殿前三重御阶,诸仪仗散开两边。那人伸手摘下帽子,登上御阶,迈步进了殿内,上前数步之后,朝天举起右手复收回捂在胸前,曲腿半跪了下去。殿外钟鼓之声戛然而止,一个洪亮的声音响彻殿上。
“尊敬的黎王陛下。凉国尉迟骥谨遵我王文书,奉天神神女友好之诚,率众一行20人前来谒见。我王愿与贵国永结同好,黎民子孙和平友好千秋万代。”
圣人笑着示意他起身,文武两班位列左右也是十分满意。西凉与大黎鏖战多年,颖王封与河西之时,便与他们多有接触,后来颖王一纸书信定乾坤才缓了两国多年战火。这些年彼此通婚嫁娶,互通有无,逐渐解了多年的世仇,如今对方又是年年发来国书示好,当真称得上是太平盛世。
圣人命人收了国书上来,端详了片刻,笑着放在了案几上。
“尉迟骥。此前,我听人说凉王已封你为凉世子,也就是太子了。”
“是的。陛下。我主神武,世子就是主的左膀右臂。”
尉迟骥说着,双手环抱在胸前将双臂各捶了几下,甚是有力。
圣人点了点头。
“嗯。不错啊。两国相交,正需要你这样的世子。去岁白国师来,凉王找我索了五十坛竹叶青。怎么样了,凉王一切可好啊?”
“谢陛下牵挂。我主一切安好。这次,他还要五十坛。”
此话一出,惹得朝堂上诸人阵阵大笑。
“孤赐你百坛。你都送回去,就说孤想他了。”
尉迟骥见他大方,恭恭敬敬跪地叩拜。
“尉迟骥在此先谢过陛下了。”
“不妨。这次过来,可有什么东西置换操办?”
尉迟骥点了点头,神色严肃了不少。
“此次前来,我带了军马50匹,骆驼50匹,夜阴珠二十颗,七彩玛瑙上百颗,羊毛八百,貂皮二十张。想跟陛下讨要一些粮食和碳火,冬天越发冷了,换回去给族人们来年过冬。”
圣人点了点头,指向了左列的尚书令李如山。
“着人速办就是。”
李如山答了是,又与尉迟骥二人颔首。
尉迟骥见此事已妥,便撩了撩袍子,复跪在地上。
“陛下,还有一事。”
圣人笑了笑,知他又有其他要求。往年使者递送国书,说完公差便是私差,莫不是求几个女子带回去自己做了丫鬟,或是求一些珠玉字画赏玩,转身便拿去换做金钱享受,历年如此,圣人也是见怪不怪,一笑了之。
“无妨。一并交给李相即可。”
见圣人不当事,尉迟骥却急了,抱拳应声。
“陛下。这件事,只有您能办。”
圣人却甚是好奇,便问了何事。那尉迟骥将帽子放在地上,双拳紧抱贴地,然后恭恭敬敬叩拜三声。
“大黎朝军备齐整文化丰厚,凉国羡慕不已。骥此次前来,见到不少商人和学子,甚至街边的女子,都是学有识之士,口颂诗词,手执典籍,令我刮目相看。所以,尉迟骥想要娶一位大黎女子为妻。听说陛下膝下有爱女两位,恳请陛下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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