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那晚之后,福琪梦总觉得自己弱了许多,一天到晚都要躺在床上。
不过太医令倒算个有良心的,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送一回补药——到底是银子使的力,真真管用。
如此将养了一天之后,正好赶上第二日的题卷。
福琪梦觉得自己颇有精神、意气风发,在答卷上写得行云流水,一挥而就,还是第一个交上考卷的。
竹忍是第二个。
落方方不甘示弱,也不管写完没有,跟在竹忍后边儿交了答卷,出了考院便凑过去,颠颠地问道:“竹忍,待会儿出宫去遛遛?”
“不去。”
“为什么不去,丞相说了,题卷之后要让我们歇息三天,是可以出宫的!听说硕阳城可繁华了,可我先前来得晚,一来便进了宫,还没来得及见过这繁华……咱俩这么要好,你就陪我去呗。”
要好?
胡说!
竹忍脚步未停,只言简意赅道:“没空。”
落方方瞧着他的背影,原本期待的目光瞬间塌了下来。
福琪梦本就没走远,见落方方这副模样,便大发慈悲地开口道:“正好我也想出宫,不如一起?”
落方方一笑:“也行。”
竹忍实在没忍住,回头瞧了眼落方方,本来怕他生气记仇,不想转脸他便跟福琪梦一起勾肩搭背地要出宫。
看来他跟福琪梦也是很“要好”的。
竹忍肃着一张脸,终是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便只往前走,待到四下无人时,才悄悄往太妃宫那边去。
前几日在旁人都忙着练习射箭的时候,竹忍便打听过太妃宫的位置,因今日考题卷的地方就在后宫,正好趁机去一趟。
太妃宫很快便到了。
翻过宫墙,只见内里一片空荡,没有伺候的宫人,只晾晒着许多的衣服与纱绸,竹忍拨开绸布,突闻一阵脚步声,便藏在了纱绸之后,悄悄看向来人。
那人正是太妃宫中唯一的小宫女,名叫阿织的。
看上去,除了模样漂亮些,跟其她的宫女也没什么不同。
可竹忍总觉得她是特殊的……
今日,阿织又新洗了许多纱绸,这些纱绸原是太妃宫中用来遮床榻等物的,因着现下只她一个宫女伺候,所以这些事便全要她做了。
她并不抱怨,也不急躁,只淡淡地将纱绸挨个晾好,才侧身抱起了木盆,准备离开。
蓦然,余光突然扫到在某处的薄纱之后,似乎有个黑影,细细看去,仿佛是个男子模样,阿织轻抬小步,并无惧怕,只缓缓走近。
伸手拨开轻纱,正与那张俊秀面容对上。
原本,在听到阿织走来的声音时,竹忍便该逃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脚似乎钉在了这里,一动也不能动,只能静静等着那个宫女走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如此清晰地看清阿织的模样。
美丽鲜艳,正如当初看到的,那袖口处的花朵。
竹忍只觉心如擂鼓。
一滴汗珠沿着他的下巴落下,足以说明他此刻的紧张。
阿织突然笑了。
随即将手中的薄纱放下,二人便被隔开。
阿织像是从未发现竹忍一般,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去惊动任何人。
仿佛,他的到来与离去,都无关紧要。
可是竹忍并不甘心如此,他快步地追上去,终于拦在阿织面前,然后将藏在袖中的珠钗斜斜簪到阿织那素朴无物的发髻上。
半长的流苏轻轻摇坠,阿织望着仓皇而逃的男子,手指轻轻抚上那流苏。
又是悄然一笑。
却是将那珠钗摘下,放到了木盆之中。
然而,今日的太妃宫,除了不请自来的竹忍外,还有周光显。
周光显此来是奉了丞相的命令,因而直接开门见山地对太妃道:“娘娘,丞相的意思是,皇上巡游期间,您最好也跟着一起。”
“不去。”太妃摸着怀里的猫儿,懒洋洋的。
周光显一笑:“可是娘娘总待在宫里,就算有猫儿作伴,也会闷出病来的。还不如随着皇上去四处看看,到时山水广见,岂不快活?”
“快活?”太妃不以为然,“是快死吧,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巡游可是件苦差事,先帝在的时候本宫都不愿意去伴驾,何况是现在?”
见太妃油盐不进,周光显只得搬出“先帝”了。
他道:“其实丞相也不想太妃出去受苦,可是神婆主说了,一旦皇上离宫,先帝之魄便会越发强盛,到时就算有哑女压制,怕也瞒不过先帝,先帝他……终会找上娘娘的。”
闻言,太妃突地一个激灵坐直了,怀中的猫儿也立起毛发来,狠厉地“喵呜”一声便窜了出去!
眼见太妃慌了神,周光显再接再厉道:“总归丞相也是想要娘娘好的,纵然舍不得您受苦,却也只能让您出宫了。”
“那,那便出宫就是了。”太妃终是妥协,她可再不想见到那晚的红衣了!
只是……
“那阿织,可还要带着?”
周光显点头:“自然。”
若不是要阿织同去,他何必大费周章地买通神婆主、逼得太妃出宫呢?只有太妃出宫,阿织才能正大光明地跟随。
如此,许多事才好办。
摆平太妃后,周光显便告辞离开,出了宫殿之后正好遇见斜抱木盆的阿织。
周光显的目光落在木盆上,并看到了那枚珠钗,误以为是阿织遗落的,便快步走过去,用袖口小心地将珠钗的水珠擦去,这才慢慢簪到阿织的发髻上。
流苏再次轻晃,却被周光显轻手接住,很快便恢复静止。
周光显道:“过几日太妃便要出宫、陪君巡游了,你也要跟着一起,回去后好好准备一下,多带些贴身东西。”
阿织一笑。
“嗯。”
周光显亦是一笑:“县主……到底是委屈你了。”
阿织轻轻摇头,伴随着流苏的微微晃动,周光显终是揖了一礼,方才离开。
宫外。
御史府。
御史大夫周光鹿依旧大门紧闭,不见任何人,辰让在外逡巡了一圈,终是看到一个稍矮的墙头,撩了衣角束在腰间,几下便翻了进去。
轻车熟路地摸到周光鹿的庭院,当她的手按到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晒太阳的周光鹿肩头时,当真是将周光鹿吓了好一跳。
其实不仅周光鹿被吓到,其余伺候的人也分外害怕:不是关了门了,怎么这瘟神又来了?!
他们都见识过辰让徒手掰断桌椅的本事,因而此刻都一水儿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到周光鹿身上。
周光鹿忙从躺椅上起身,作骂道:“奶奶哎,你怎么又来了!这是翻墙来的?”
辰让并未说话,只将手伸到袖中,周光鹿吓得急忙挡了脸,生怕挨了揍。可随即又撤了防备:这皇上竟拿出个锦盒,似乎挺贵重的?
待锦盒打开,周光鹿更是呼吸一滞。
竟是蝶儿兰的镂空羊脂玉!
可这不是先帝的陪葬物吗,怎会?
周光鹿蓦地又惊吓起来。
好么,皇帝送礼就送礼,还专门送土里挖出来的?
辰让:“……坐好,孤有话说。”
孤?
为防辰让再说出什么,周光鹿忙将人赶了出去,掩了门,这才行了礼,问道:“皇上,您要说什么?”
辰让将锦盒递去。
周光鹿虚虚接了,实在没忍住,问道:“这不是从先帝墓里拿出来的吧,听说最近先帝常在宫里‘转’,您给我这个,该不是想让先帝把小臣带走吧?”
“玉有两份,这是孤的。”
两份?
周光鹿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既是皇上说的,便姑且信了。只见他将东西一收,笑着问道:“皇上这是愧疚了?折了我那么多东西,所以才赔了这玉?”
“不止。”辰让看他,“孤要去巡游,张玲珑,你来照顾。”
啥?
辰让:“事后,赏赐更多。”
周光鹿倒真的想了想。
的确,皇上离宫,丞相或许会刁难张玲珑——他倒也能出手相护,只要不与丞相针锋对上,打打马虎眼也能保住张玲珑。
最主要的是,皇上口中的“更多赏赐”——肯定比这玉贵重罢!
正巧,他最近可缺钱了。
“那皇上能给多少赏赐?”周光鹿笑道,“不如这样,我若护得张良人一次,您便给我一件不逊于此玉的珍宝,如何?”
辰让大方点头:“好。到时任你挑。”
“行。”
周光鹿是真的没想到,就那么个戏子男宠,在皇上眼中竟这般值钱,不仅为了他翻墙头,还用大礼来贿赂。
一块蝶儿兰还不止,还搭上更多的珍宝。
一时之间,周光鹿竟不知是该说皇上“昏庸”,还是该说张玲珑幸运了。
不过,他只管拿东西就是了。
趁着皇上巡游——
他正好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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