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戎狄的贺亲使团先行到达大齐京城后,其他番国的贺亲使团也陆续到达。
除了周边邻国,如紧临西北的回鹘,更往西的吐蕃,南面的梁越等,还有相隔甚远的西胜国、渡海国、东桑国等等,不能一一尽数。
一时间,京城内热闹非常,整日都有长像奇异穿着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士在京城市井集市中闲逛。
京城百姓觉得新鲜。商贩店家们也是借此大赚一笔。又有大齐皇帝、太后下令,将宵禁向后延迟一个时辰。以致晚间,街道灯火通明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真真一片繁华盛世景象。
该到的几乎全都到了,只有西北靖王的贺礼还在路上,辽东柳大将军因调换防务耽误了时间要晚些日子,再就是几个外邦小国地处偏远道路难行尚未到达。
京城现下如此热闹,便有礼部官员上书皇上、太后,建议举办一场接风宴,以慰劳各位远道而来的番邦使者以及地方上的礼官。
王太后年轻时就是个爱玩乐的,在京中贵女圈里曾是出了名的好骑射。此次为庆皇帝大婚引来万国来朝,更是喜上加喜。
故而礼部的奏折一上,王太后便喜不自胜,连说三个“好”字。又想到时值初春,万物复苏,京郊桃花杏蕊开得正艳。
于是亲笔批阅示下,定于三月十五在西郊猎场举行一场春猎,届时赏春踏青,围猎游嬉,晩间再办一场盛大的篝火宴会,以慰劳八方来使,既新奇又有野趣。
到时候凡有品级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到场,沾沾皇上、太后的雨露福祉以享天恩。
旨意一出,礼部官员自是称颂盛赞。便是满朝文武、番邦使者听闻将有此盛况,亦是齐呼太后慈爱、皇上圣明。
只是时间紧迫,一时间礼部人人忙得不可开交。便是民间,各布庄金店也是家家门庭若市,每日都要接待各色达官显贵,或订制围帐赶制衣服,或嵌改珠宝打制首饰。京城内一时间又热闹了几层,真是笙歌欢腾盛况空前。
京中如此热闹,却并未感染到被接入宫中修养的太安郡主。
自上次出了戎狄接风宴那一出教训后,王太后自是不敢再把太安郡主忘在宴请之外。现下郡主又住在宫中,太后自然着宫中六局为其赶制一应春猎所用之物。骑装、马靴、首饰丝毫不差。御马监又派人来请郡主亲去挑马。
可她对这些似乎并不怎么上心,一应请示均答个好字,又或只让各局看着料理。
主仆三人在宫中深居简出,除了早晚去坤泽宫中晨昏定省外,平日里只窝在听雨轩内足不出户,竟是一位格外省事儿的主子。
其间听雨轩内倒似乎换过两回人,不过都是静悄悄地进行,还没起什么水花,就声销迹灭了。
太安郡主那里静悄悄地没有动静,却急坏了皇宫西边六所中的淑芳苑。谢淑妃这几日嘴上遍生燎泡,她想好的那几个招术好像是脱了靶的箭,全都空放,有去无回。
此时淑芳苑的东厢房内,玉锁正垂手恭立,将这两日的事一件件地回禀。
“……奈何那听雨轩内的主仆三人竟是铁板一块。平日里屋中端茶倒水捶腿打扇的近身伺候,全都不假宫人之手,皆由那位徐司赞和太安郡主带去的丫头来做。太后娘娘派去的宫人不过是在屋外做些洒扫的粗活,完全进不得屋内。
“且她们甚是警觉,从不落单。即使我们使出手段有意想分开她们三人,也没能得手。无论是宫中六局派分东西,还是请太安郡主示下,她们皆派小宫人们去了。那主仆三人除了去太后那儿请安外,轻易不出听雨轩。
“听雨轩中我们的人,有几次倒想寻个机会生事,却不想全都被太安郡主告到了太后那里,回去便给赶了出去。
“我听坤泽宫的人说,那太安郡主甚会巧言令色,每次告状也不说这人哪儿不好。只说‘太后慈爱,刚来时曾对我说过若觉得使唤的人不好便可禀明太后撤换,我这两日觉得那个谁谁谁就不是很好……’
“太后又不好说过的话不作数,也不想驳了郡主的面子,就这样竟把咱们在听雨轩内可用之人全都撤换掉了。
“娘娘您看,现下该如何是好?那太安郡主滑不溜手,咱们设下了几个套子,可她就是不往里钻。再这样下去,太后娘娘那里如何交待?
“听说那太安郡主也不过就在宫中住上个六七日,待慰劳番邦的春猎盛会一结束,便还要回她的栖霞山去。”
端坐在官帽椅上的谢淑妃放下茶碗,轻蹙娥眉,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我又能如何?我本就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算计作局,这几个招术已是倾我所能,可那太安郡主就是不入瓮,我又能怎样?难不成还派人把她抬来扔进圈套中不成?”
玉锁是谢芳菲自宫外带来的。虽不像那去了的玉梳自小伺候了解甚深。但也伺候了几年,颇有主仆之情。
此时见芳菲近两日因这事急出了内火,形容憔悴,不禁心里是又急又疼。于是忙开口解劝:
“小姐不必太过忧心,这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凭那太安郡主有多厉害,可现下她既进了宫,便是到了咱们的地盘上,只要她尚未出宫,我们总是会有机会的。”
“太安郡主……倒真是个厉害的……”
玉锁的话非但没能劝解了芳菲,反而又引她想起了几日前妹妹谢菁菁被太安郡主掌掴一事。
那日母亲进宫告状,可状没告成,反而连累自己被饬斥禁足。妹妹菁菁经此一事,闺誉尽毁。
若说自己不恨太安郡主却是不可能的。可自己向来无甚才智谋略,这两日做的那几个局也是她搜肠刮肚又兼玉锁提醒补充才设计出来的。
谁知局是做出来了,但那太安郡主却每每绕着走,连边儿都不靠,真真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太后那边催的又急,对她也不过是面儿上情罢了。娘家一团乱麻,爹爹醉生梦死,娘亲只会攀附王家,妹妹现如今……唉,不提也罢。
即便如此,她那亲娘还日日派人捎来口信,让她赶紧站稳脚跟,最好在王氏绮然进宫之前怀上龙嗣。
可,这又谈何容易。自进宫以来,皇上对她并不见如何喜爱,现如今自己也已有数日未得见龙颜。
谢芳菲想着这几处不如意,直觉的喘息不得,心中委屈得想埋首大哭一场。
玉锁见自家主子愁眉紧锁,且颇有泫然欲泣之状,心知她是被压迫狠了,不由得心生怜悯。
自家小姐本就才智平平,更无甚谋略才能。若做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当家主母,尚可为之。
可,偏偏老爷太太被那荣华富贵迷了眼,非要送大小姐入宫来。这宫中个个都是人精,连宫女太监都捧高踩低,自家小姐无才无宠,在这不见天日的皇宫中,日子过得可想而知,自是苦不堪言。
若娘家使得上力倒还罢了,可小姐这娘家有还不如没有,给不上助力不说,还只会拖后腿。
就拿前些日子二小姐之事来说,不就是被太安郡主拿了错处,定了个以下犯上,连带着大小姐在宫中也跟着吃了瓜落儿……
以下犯上?!猛然间,玉锁脑子里灵光乍现。随即又赶忙沉下心来仔细捋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
谢芳菲见玉锁半天没说话,不禁觉得奇怪,连着唤了两声,方见玉锁满面是笑地看向自己。
“小姐,你可还记得当日太安郡主拿二小姐的错处是什么?不就是以下犯上吗……”
玉锁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正戳中芳菲的痛处。她不禁皱起眉头,却又听玉锁继续说道:
“既然她可以用‘以下犯上’,那为何咱们不可以用?索性咱们也不定什么计谋设什么局了。小姐本就是坦荡之人,哪像那起子小人满肚子心眼一肚子诡计?
“咱们呀,干脆一力降十会,管她什么理由,也不去讲什么道理,只用这‘以下犯上’一条去拿她!
“小姐是淑妃娘娘,眼下这宫中的女人除了太后就只有您最大。皇家的妃子,在外命妇面前是君。
“既有君臣的名份,自有上下之分。随他冲撞也好,言语不敬也罢,只随便寻个错处,沾上这以下犯上的罪名,就能给太安郡主个没脸。这样既完成了太后的交待,又以其人之道为二小姐报了仇,岂不两全其美。”
玉锁的一番话倒让谢芳菲心里清明了不少。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想了半日,方才心下一横说道:
“虽是个笨法子,却也是最管用的法子。一力降十会?既然那些套子她不钻,那我们也只好硬碰了。”
……
自从那次与昊元相遇之后,或许是防着灼华,每次再去坤泽宫时,王太后便不再多留她,只匆匆应付两句就将她打发走了,似是生怕她和昊元遇上。灼华知机,却也只能在心中苦笑一声。
这日傍晚,灼华带着三姑敏毓从坤泽宫请安回来。途中需经过芍药圃,又要走上一条红墙夹立的窄长宫道方才能到达寿康宫。
期间正赶上红霞满天,落日熔金,一派详和。三人顿觉心旷神怡,于是走走看看,心下不觉也轻松起来。
正惬意慢行,突然宫墙拐角处,斜刺着冲出一队人,领头的那位直挺挺地便向灼华撞了过来。
三姑素来机警,且又紧跟着灼华半步不落,一见此景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伸手一把扯过灼华,脚下一旋,臂上用力,灼华不自觉的地便向旁侧冲了两步,倏地被拉到一边,躲过了来人那一撞。
可紧跟在灼华另一侧的敏毓却没能躲过,直直与来人撞上。
只听“哎哟”一声,和敏毓相撞的那个女子应声倒地,半天不起。
这下可不要紧,那女子身后带来的一群宫娥太监立时呼拉拉围了上去,搀的搀扶的扶,又有人嘴上絮絮叨叨念着“哎哟喂可不得了了”,又有人急问“娘娘可摔伤了?”
唯有一名甚是体面的大宫女竟暂且不先去看她主子,而是毫不迟疑地冲将上来,边挥手向敏毓面门掴去,边高声斥责道:“大胆贱婢!竟敢冲撞淑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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