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间,横渠书院的那位老先生离去之后,张麟轩便用自己如今所剩不多的修为,立刻震散了一身酒气,让自己得意恢复清明。下了城楼之后,张麟轩沿着北街一人独行,不禁抬头开了眼夜空,大致估算了一下时辰,应该是三更之后了。
在街巷深处,有一间酒馆竟是不顾王府的宵禁令,擅自点起了许多盏油灯,灯火虽然昏黄些,但好在数量足够多,再加上这座小酒馆的规模不大,屋内也就三四张桌子,所以整体看起来格外亮堂。
酒馆掌柜的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前些天刚刚才接手这间酒馆。酒馆的老掌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孤寡老人,无儿无女,一辈子攒下的家业也无非就是这间不大不小的酒馆,临死之前,将这座酒馆交给了昔日里帮着跑堂的伙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老人的半个徒弟,于情于理自然是要给这位徒弟的。老人也没什么亲人,什么落叶归根,什么入土为安,老人不讲究,身后之事只吩咐自己这唯一的半个徒弟,一切从简,莫留尸身,以免死后还要遭受蛇虫鼠蚁等辈的侵扰,去了地下还要不得安宁。
年轻人一一照办,不留尸身之法,其实只有火葬,但由于大旭王朝崇尚古礼,所以颁有明令,禁止火葬。年轻人只得将老掌柜的尸体偷偷焚化,然后将骨灰装在一只陶罐里,草草掩埋。
老人去世之后,年轻人仍是按照老人生前的那一套经营酒馆,毕竟耳濡目染多年,所以初次掌事不说游刃有余,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只不过酒馆至今还缺一个跑堂的伙计,现在的活都是年轻人一个人干。
这间小酒馆有个古怪的规矩,白日里从不开门待客,只有夜里过了三更之后,才会点灯做生意,所以跑堂的伙计并不好找。每当年轻人白天去招工的时候,总会被人一副当成傻子看待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年轻人有时候总是自言自语,自己当初为何就答应了老掌柜呢,财迷心窍?不能啊,老掌柜给自己的银子也不多啊,还没如今自己给的一半多呢。
其实也不怪没人来,因为自己的这座酒馆实在是太过特殊,三更半夜开门,天明时关门,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留一份心思。也的确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这是一间不仅仅接待活人,而且还接待死人的酒馆,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这是一座专门为死人开的酒馆。这可是一件累死人不偿命的苦差事,年轻人有时候都会在想,老掌柜的会不会回来喝一杯酒呢?
埋怨归埋怨,但活还是要干,老掌柜定下的规矩依旧还事要守,找不到帮工的,那就自己一个人做事吧,平日也不忙,自己尚能应对,最关键的是还能剩下一笔银子,攒下来以后娶媳妇用。
想到这里,年轻人总会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只不过少了一块门牙,据年轻人自己说,是年少时与人争执不过,双方便动了手,于是就让人给打丢了。
年轻人插干净桌子之后,便趴在柜台那边,等着今夜有客人来此喝酒。虽是开在夜里,且时辰古怪的一间酒馆,但每夜还真的是有人来,通常都是要一壶酒,然后再来两碟下酒菜,一人自饮自酌,独醉到天明。年轻人也不去搭话,就是静静地站在柜台里边,看着每一个喝酒的客人,客人们偶尔会主动跟年轻人说话,但年轻人只是听过就算,从不发表意见,只会礼貌地点点头或是摇摇头,然后拄着下巴一脸憨笑。久而久之,客人们便很少搭理他了,因为人虽是新人,但规矩还是旧的,所以新掌柜其实还是老掌柜,还是一样的无趣。
张麟轩是今日夜里的第一位客人。由于张麟轩是第一次来这里喝酒,所以有些规矩不太清楚,故而先是站在门外良久,直到酒馆内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请进吧,您这样会挡住其他客人的。”
张麟轩歉意一笑,然后才走进酒馆里面,四处打量起了屋内的古旧陈设,不由得笑问道:“掌柜的,您没想过添些新东西嘛?”
“老掌柜的,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了,有些比我的岁数大了几番还多。他老人家才刚去世没多久,我这一接手便都给换了,老爷子免不得要夜里托梦骂我,还是算了吧。”年轻人憨笑道。
“掌柜的,怎么称呼?”
“我以前就是个跑堂的伙计,老掌柜喊我小邓,公子若是不嫌弃,也喊我小邓好了。”
“邓掌柜。”
“公子来此,要喝些什么酒,吃些什么菜?”
“我是头一次来,还不太熟悉,邓掌柜不妨帮着介绍介绍?”张麟轩笑问道。
“朔方城内说的出名号的酒,我这小酒馆里都有,菜倒是少些,花生米,茴香逗,还有自家腌的咸菜,总计就有这三样。”年轻掌柜的站在张麟轩身侧,依旧还是一副憨笑模样,但眉眼间还是多了份歉意。
“无妨,那就来碟花生米,外加一份咸菜吧。至于酒,我想喝些不一样的,朔方城内的酒水,我都喝过,没什么意思。”
年轻人有些为难,不一样的酒水倒是真有,不过不是给像张麟轩这种人喝的。
“怎么?怕我给不起银子?”
“那倒不是,公子这相貌,再看这一身打扮,一看家里就是朔方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又会付不起银子这一说呢。本店内确实有公子口中的‘不一样的酒水’,只不过历来不是给活人喝的啊。”年轻人放在身侧的那双手不停地来回扯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咱酒馆做的什么生意,想来您也清楚一二,不然您是断然不会三更半夜来这喝酒的,那酒水从不与活人饮,还望公子见谅。”
张麟轩打趣道:“邓掌柜,学着老人们的样子,故意老气横秋地与人说话,有些不太舒服吧。”
被人看破的年轻人不但不恼怒,反而一副释然的样子,长舒一口气道:“老掌柜的生前说了,做生意要讲究和气生财四个字,至于怎么个和气生财法,我是不明白,所以就只好有样学样了。”
“正所谓看破不说破,不点破你辛苦装起来的样子,不生气?”
“老掌柜的生前还说了,若是有人第一天来酒馆,迟迟不进门,然后言语几句之后,便故意揭人短的就是镇北城七公子无疑了,所以不生气。”
“老人家这番评价,可谓有些伤人心啊。”
“老掌柜的说,这是大公子跟他说的。”
张麟轩一下子便去了笑意,摇摇头不说话。
“老掌柜还说了,大公子说,小轩,你要沉浸在这悲痛之中多少个日夜。”年轻人说的,没有任何语气的起伏,就像是帮着转述一样,实际上也就是在帮着转述。大公子对老掌柜的说,老掌柜的对自己说,自己对着七公子说。
“大哥他什么时候来过。”
“大公子死后第七天,也就是头七那天。”
张麟轩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那时候的张麟轩已经在去往荒原的路上了,杀红眼的少年,哪里还能记得其它事情呢。
“我大哥,可曾还留下什么话?”张麟轩问道。
“老掌柜说,大公子曾说过,若是七公子您这么问,便让我告诉您,以后的路自己走,道理都交过了,至于生死,没人能护着你一辈子。”
张麟轩点点头,沉声道:“明白了。”
两人沉默良久之后,年轻人试探性地问道:“那方才说好的花生米跟咸菜,公子您还要嘛?”
张麟轩笑道:“天色已晚,回府难免打扰家人,今夜便借掌柜的您一角,让我喝点酒。对了,方才所说的那壶酒,你给我拿三杯上来就行,不用紧张,放心,我不会喝的,酒我也不会带出去,我约了个人,就是不知道来不来。”
“您能跟我说说他是谁吗?能足足喝下三杯酒?”年轻人轻声问道。实在自己心中有些好奇,不然按照老掌柜定下的规矩,年轻人绝对不会多此一问。在酒馆带了十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一次喝完两杯酒,更别说什么三杯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一口气喝下三杯这名为“忘川”二字的酒水,年轻人实在有些好奇。
“可听说过好奇害死猫这句话?”张麟轩故意逗他道。
“算了,那我不问了。”未等张麟轩解释,这位年轻掌柜的便直接跑去后厨了。心里所想的,大概就是老老实实做菜卖酒,以后绝不再多嘴,老一辈人定下的规矩,以后可千万不敢违背。
张麟轩有些汗颜,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年轻掌柜竟然如此胆小,自己的玩笑言语而已,自己长得凶神恶煞?吓到他了不曾?张麟轩对自己的长相还是颇为自信的,淡淡道:“绝不可能。”
酒菜准备好后,张麟轩自饮自酌,身前就放着那三杯忘川酒。
天明之前,总算是见到了那个相约的客人。
“三杯酒,请君自取。”
“无能为力,受之有愧。”
“未必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别添乱就行。”
“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和推波助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我会约束好自己的门下弟子。”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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