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细雨朦胧。一袭红衣的女子,推开窗,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女子又惊又喜,想来应是城内那座花坊里的幽兰今日绽放之故。
女子脸上的笑意愈重,心中更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某人,而女子心中的某人此刻恰好穿着一件蓝白色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云纹腰带,满眼柔情地站在她身后,嘴角藏着一抹笑,静静地看着她。
求凰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问道:“看样子公子这是提前收到消息了?”
张麟轩微微颔首,笑道:“也就比你早一个时辰。”
求凰走到张麟轩身边,双手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扬起头,眉眼微动,柔声问道:“不知这一次,公子可否有雅兴陪小女子赏花?”
张麟轩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刮过她高挺的鼻梁,宠溺道:“佳人相邀,岂敢不从。”
求凰吐了吐舌头,松开张麟轩的胳膊,双手负后,跳跃着走到门边,然后回眸一笑,道:“那就一会儿见。”
张麟轩笑着点点头,道:“一会儿见。”
女子出门,自然是要精心打扮一番。等一等,倒是也无妨,就是但愿不会太久。
城西有一座花坊,昔日极具盛名,据说其中养育了无数的名贵花种。待花开之时,宛若置身于人间仙境,留恋而往返。花香氤氲,花朵娇弱,忍不住让人心生怜爱,恨不得化为一捧春泥,就此埋葬于花海之中,养育百花。
如此佳境,却因早年间一场大火而烟消云散。其中无数花种在火海中尽数化作飞灰,老坊主拼尽全力,也只才救下十之一二。
花坊之盛况,已然不复当日,但也并未就此沦为市井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埋没于世俗。老坊主当日曾拼命救下一株幽兰,此物曾被一位修道之士誉为仙品,据传待此花开之时,则百花黯然失色。
此物一生只开过两次花,第一次开花,乃是处于深山幽谷之中,不为他人所见;而第二次则开于花坊之中,但那一次却并未完全花开,而是开到一半之时,便骤然停止,复归于常态。
今日花开,不知何故,但据说自昨日夜间开始,南山城内便处处充满花香,而如今的花坊之主更是一大早便传出消息,说是有意让城内怜花之人一睹此花开之貌,并约定将于今日巳时开坊。
求凰自幼由王妃抚养长大,故而格外喜欢花草一物,当年听说幽兰即将绽放,她曾与王妃一同来到南山城,只为一睹花开之貌,但花未全开,也算是一桩不小的憾事。
今日起了个大早,张麟轩便闻到满城的花香,于是便特意让潇然去探查一番,果不其然,正是此事。本想着给求凰一个惊喜,奈何这妮子自己发现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反正都一样,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陪着走一趟。
至于李子那个小丫头,小时候便对花粉,花香一物极为敏感,而且若是闻得时间久了,身上便会生出许多红色的斑点,奇痒无比。故而今日一大早,小姑娘起床之后,便一个劲儿地打喷嚏,纵使捂住口鼻,但依旧治标不治本,于是张麟轩便让潇然以神通术法在李子周围一尺之地,隔绝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花香完全无法渗透到其中去。
原本赏花一事,张麟轩是要带着她的,毕竟来南山城多日,一直忙些有的没的,都没怎么好好陪陪她,所以也想借此带她出去逛逛,只不过小姑娘自己不愿意,张麟轩也就没有勉强,但是少年答应李子会在回来时帮她带回来好多好吃的南山城特色糕点。
李子点点头,欣然答应。按照她自己的理论来说,那就是天大地大,吃的最大。至于赏花什么的,就如同窗外之物一样,毛毛雨啦。所以去或不去,也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趁着求凰去梳洗打扮,张麟轩便坐在窗边,继续翻阅那本书页泛黄的古籍,上卷已然尽数读完,而且凭借少年自身的记忆里,书中内容便早已牢牢地记在脑中,日后若无他故则无需再次翻阅书籍上卷。
相较于上卷而言,此书的下卷便显得有些驳杂,其中提及的人与物,皆是种类繁多,各不相同。
没错,就是种类繁多。
下卷所载之人,无不仅仅是如今之人族,更有东土的鲛人一族,甚至还有一些张麟轩从未听说过的名称,例如背生双翼的墓林羽族,以及西北沙城,以四足驰骋大地的人马一族,都是张麟轩以前从未听说之事。
对于从古至今的史家藏书,张麟轩可谓通读,故而他甚至可以断言,那些人人可读的史书中,对于此事不仅没有专门的记在,而且连边角处的只言片语也没有。由此,张麟轩不禁想起了手中之书的开篇之语。
“欺一时易,欺万世难;欺下民易,欺上天难。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求心安,愿为后世留下真相。”
张麟轩皱眉沉思,喃喃道:“愿为后世留下真相……真相,世俗之书,毫无记载,但偏偏此书中留有记载,而此书又是师父所赠,断然不能是凭空捏造之语,师父大不了直接不让我知道,所以他老人家根本没必要骗我。那么……难不成是史家故意将之从书中抹去了?!”
此时的张麟轩,心中犹然升起一股恐惧,似乎手中之书已不能再继续读下去,否则前方必有危机正在等着他。
张麟轩沉默良久,忽然呼出一口浊气,他并未停止对书籍的继续翻阅,而是变得开始有选择性地去阅读。本来他是要放下这本书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就算他知道那些所谓的“真相”,其实对于他自身而言,可以说是毫无益处,相反甚至还有可能遭来祸事,所以及时放下,未必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只是当张麟轩收起思绪,准备合上书籍,将其重新收入怀中时,他的心湖中,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嗓音。
“既然你现在有这个机会,为何不肯去多了解一下那个更真实的世界呢?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可不像你张麟轩一贯的作风。”
这道陌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尖锐,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话说到后来,声音便愈发沉重沧桑,仿佛又变成了一个男人。
张麟轩一时间也无法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凝聚心神芥子,进入自身的心湖之中,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然后只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无人应答。
少年如今的心湖景象,早以不复当初湖水干涸,莲花败亡的萧条景象,而是湖水丰沛,清澈明亮,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心湖中央,有一处浮岛,按照张麟轩那位鹿衍师叔的说法,那是心中常年挤压之物所化。至于到底是何物所化,便只有张麟轩自己清楚了。
少年心念微动,芥子心神便来到浮岛之上,向着某一处望去,依稀可见几株含苞待放的金莲,植根于湖下泥泞,亦浮于湖水之上,无风而动,散开阵阵涟漪。
张麟轩很清楚,这些乃是他最开始的心湖所化之物,它们与少年同生,本该在心湖尽毁之时离少年而去,可它们却选择了留下来,选择与少年一同渡过那段晦暗的日子。
除此之外,心湖之景便只剩下一团迷雾。迷雾位于心湖的角落,而里面则住着一位剑灵。
此事算是少年的一个秘密,他暂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就连鹿衍当初进来的时候,也未曾瞧见这番景象。不是说鹿衍的修为不足,那泾渭分明的佛道相争之势,便已经足可以用来证明他修为的高深,因为就连身为此方天地之主的张麟轩也丝毫没有察觉,而他一个外人,却能看的如此清晰。
而迷雾之事,为何他不可见,是因为张麟轩不但有意隐瞒,而且还是那种“自欺欺人”的隐瞒。少年曾不断以心声告诉自己,心中澄澈,无迷雾一说,所以此方天地之主都认为子虚乌有的事,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够摸索到蛛丝马迹?
两者本质的不同,造成了如今的不同结果。
鹿衍可见泾渭分明,却不见迷雾;张麟轩唯独见得心中迷雾,却因修为不够,而无法见到佛道之争。
对于那道陌生的声音,张麟轩可以十分肯定,那并不是剑灵的声音,因为这家伙从来都不会主动联系自己,只能是自己去求他办事,例如当初惊鸿楼的执剑杀人一事。
就在张麟轩沉思声音来源的时候,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忽然走到他身边。一副书童打扮的稚童,与张麟轩的芥子心神,作揖行礼,道:“虞渊,见过公子。”
张麟轩起初还有些诧异,然后又突然想到这小家伙不就是当日自己五行之属中,水行的化身吗。
于是张麟轩便与之作揖还礼,起身后,笑容温和地说道:“虞渊,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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