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三更,铜锣之声在街角巷口处响起,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那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夜没有火烛,却有一场滂沱大雨。
五谷需得雨水滋养一秋,方有收获之时,故而有大雨落于人间,便被视为丰年来临之前兆,乃是上天恩赐,是一场值得庆贺的喜事。
不过若是雨势过大,便可能会由此引发山洪,一年收成尽毁不说,甚至人畜也多有伤亡,所以也会是一桩不小的天灾,是一件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事。
每逢大雨,从事农耕之人往往是喜大于悲,但今夜的大于则显然并非前者,而是后者,是一桩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事。
天幕之上,仿佛破了一个大窟窿,然后则有那远古的神人居于其上,以术法动辄牵引天河之水,从而试图借机“浇灌”人间,故而则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
睡梦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骤然惊醒,望着窗外之雨,眼中尽是惊惧之意,久久不得平息。
李则言靠在墙边,席地而坐,微微仰起头,透过门窗向外望去,见大雨倾盆,读书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酒徒神色淡然,言语略显轻蔑地说道:“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站在两人身前,在雨幕中默默淋雨,却未曾打湿一寸衣物的教书先生,闻言之后,不曾转身,只是嗤笑一声道:“当初自己要被我打死的时候,怎么不见咱们欢伯有如今的这份气定神闲呢?”
名为欢伯的酒徒,并未反驳,而是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然后选择了沉默。
少说多做,以免祸从口出。说多错多,事后免不得就要被某人拿来撒气,如此还是不说为好。
鹿衍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大雨,似乎时等着某一刻或是某一人的到来。对于欢伯,他只是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一丝轻视与不悦,然后便一闪而逝。大敌当前,容不得他在此时分心其它事情。
欢伯,酒之别名也,众人心意之造化者,生而人身,酷爱饮酒,所以行走世间时的“闲散人”模样,自然便是一位酒徒。
天地氤氲造化万物,故而酒徒礼敬天地自然,但却从不敬人,反倒处处厌恶人之所作所为。对于李则言的惊叹,他之所以出言嘲讽,也是因为厌恶世人的缘故。
若非今夜注定会有大事发生,容不得鹿衍分心,否则他定会好好教书育人一番,以此让名为欢伯的酒徒知道,在礼敬天地自然的同时,还需对天地间的万物生灵心存敬畏。
李则言作为如今法家的四大脉络之一,除了满肚子的韬略文章之外,同时还是一位走到了十层楼的修行之人,真正意义上的山巅仙人,十境大修士。修为自然不用多说,打架的本事一样猛得很,同时眼见也是世间一流,所以单凭一场人为造就的雨势便能让他久久出神,心绪不宁,便足以说明即将到来的事或人,绝不简单,并非那么轻易就能对付。
片刻之后,李则言渐渐平复心情,起身走到门边,与一身青衣的教书先生作揖见礼,与其说话时,言语间也处处流露着恭敬谦逊之意,“敢问鹿先生,此局何解?”
闻言之后,鹿衍微笑着解释道:“今日之事,起源于十方阁内的一句谶言,曰:三更大雨,压胜……”
显然这句话还有下文,可教书先生却并未继续说下去。
李则言一时间不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显得极为糊涂,急忙追问道:“下文呢?”
“没了。”鹿衍神色如常地说道。
他并没有撒谎,而是十方阁空明殿内的那句谶言,确实只有这么六个字。准确来说,是还剩下六个字,压胜二字之后的内容被人以大神通抹除了。
“没了?!”李则言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既然谶言没了,那今夜的准备到底是为了何事,又该如何应对此事,破局之法为何物?诸多疑惑,渐渐在李则言心中产生。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却一概不知,李则言很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样会让他感到不安。若只是寻常小事,那也就罢了,可今夜大雨,却让李则言感到心中十分压抑,甚至于有一种自身大道被暂时压制住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自在。
李则言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就连身前那位出身自十方阁的十三先生也一样在为此事忧心不已。谶言中,关于压胜二字之后的内容,鹿衍一直在思考,却始终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只能处于一种无限接近,但永远不会等于的局面。
相较于鹿衍与李则言二人的忧心忡忡,另一旁的酒徒欢伯就显得有些淡定自若,波澜不惊,单说这份气定神闲就确实与那一日酒徒不可同日而语。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酒徒明确知道一件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还有个子高的顶着,然后才会轮到自己,有那位十三先生在,一切就无需他多费心思。这是多年以来,无数“闲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与之敌对,纵使是表面淡定,可心中也必定是万分惊惧,生怕此人下一刻便会做出什么不可言喻的事情来。然而与之并肩,却又会莫名的让人感到心神安宁,因为万事皆有此人操劳,无需他人费心。
酒徒望向这个男人的背影,恍惚间,似是记起了一些往日的画面,虽然略显模糊,但画面中这个男人的身姿依旧伟岸,犹如大地之上的一尊远古神灵,天生便会让世间万物心悦诚服地生出一股子敬畏。
那时候的他,暮气沉沉,一整日的脸色都很难看,就像家里刚刚死了人一样,无论是谁与他说话,皆是得不到任何回声。至于某位姓张的剑客,两个人倒是能聊一聊,只不过彼此之间的话语并不多,没两句话的功夫,剑客便去继续修行他的剑道,而这位始终穿青衣的家伙,则躲到某处,据说是做一场“春秋大梦”,梦里有无数个春秋。
不知为何,如今见到此人,酒徒总感觉他变了很多,脾气自然还是以前那个脾气,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但他身上原本存在着的那份暮气,仿佛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一袭青衣,如今看待世间有灵众生,似乎格外温柔。例如看待那位北境藩王之子,以及他身边那位出身妖族的穿红衣服的女子,但是这一袭青衣,仿佛对于那位穿白衣的圆脸小姑娘,就稍显有些疏远,似乎没什么话去聊。
不过仔细想想,也并没什么问题。因为这位青衣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认识他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法家的推崇者。对于儒家虽说谈不上厌恶,但似乎极为反感那套礼仪规矩,尤其是那君君臣臣一说。
其中甚至涉及到了治世理念的不同,酒徒不敢妄言,但却略知一二。儒家主张仁义,臣下要懂得忠君爱国,但这位十三先生认为,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绝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若想万世清平,完全可以由百姓自己处理家事,而不是非要把权力都集中到某个人手中。
“他来了。”鹿衍始终盯着雨幕之中,直到那道黑影完全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被他彻底锁定。
李则言收起心中的不安情绪,直接大袖一挥,走出四通馆,来到门外,默默地站在鹿衍身后,做好了接下来迎敌的准备。
酒徒拎起酒壶,身形瞬移,也同样来到十三先生身后。
鹿衍心念起伏,帮着二人屏蔽雨水,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继续看向雨幕中的那道黑影。
那道黑影慢慢拉近与三人的距离,来到鹿衍身前约十余步远的地方,驻足,站立,作揖,轻声道:“久等了。”
鹿衍沉声问道:“现在可否给我答案?当年之人,究竟是不是你。”
前一句是在向对方询问,而后一句则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雨幕中的那道黑影反问道:“既然在你中,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要多此一问呢?”
“因为这不一样。”
“不一样?没想到万年不见,你竟然还是这般优柔寡断。”黑影的言语中似乎透露着失望,“鹿舍这个名字,还在用吗,一如当年模样,继续自欺欺人?以为自行封印了记忆,就可以再重活一世?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买卖。你觉得,我是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呢。”
黑影的笑容有些戏谑,只可惜除了鹿衍一人之外,再无人能够看见这一幕。
鹿衍沉默不语,身后二人面面相觑。
黑影瞥了一眼鹿衍身后,讥笑道:“你还是如从前那般自负,总是以为能将一切都尽在掌握,殊不知,你并非真正的下棋之人。”
鹿衍忽然抬起头,神色变得异常坚毅,问道:“你到底为何要杀她。”
“看来你还没有太蠢,是不是突然间有些后悔当年救下我了?”黑影笑容玩味道。
“回答我,你到底为何要杀她。”
“嗯?”
“到底为何要杀她,回答我,快回答我!”鹿衍的气机忽然暴涨,青衫因气机流动而形成的风变得鼓荡起来,在雨幕中,猎猎作响。
“杀鸡取卵,如此而已。”黑影轻描淡写地说道。
“畜生!”一袭青衫突然间咆哮道,然后伸出手掌,瞬间来到了黑影身前,一把捏住他的咽喉。
黑影神色如常,继续说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句话到底写了些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那句谶言应是,三更大雨,压制世间一切火,神灵御风而行,妖邪伏诛!”
“鹿舍,认命吧!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那只姓陆的水鬼,他骗了你!”
“哈哈哈……”
阴森的笑声在雨幕中不断回荡,直到鹿衍用力捏碎了此人的脖子,笑声才戛然而止。
黑影化作水雾消散,随风飘至城外,然后一尊巨大的神灵金身骤然出现在南山城外,真正意义上的顶天立地,金光耀九州。
真正的危机,才刚刚登场。
“鹿舍小儿,狂妄无知,本座此刻便要你仁义随意玩弄光阴长河的下场!本座今日踏河而来,就是要砸碎你这后世天地!”
酒徒先前的镇定自若,此刻一扫而光,心生畏惧,连连后退,言语颤抖道:“神……神灵,竟然是万年之前的神灵?!”
变法结束,各方气运散去;十方阁骤然生变,某人刀斩阁楼,以至于大师兄不得不返回楼中;三更大雨,压胜世间一切火,谶言到底会应验在何处,尚未可知……一桩桩,一件件,看来是早有准备。
鹿衍神色自若,御风而起,与那尊神灵对视,朗声道:“既然你要借着谶言压制我,那我便借这天下之火,与你一战!”
“雨部司雨之神,尔可敢应战否?!”
“鹿舍小儿,本座今日便要你见识见识我远古神族的威力,却非尔等可以轻言置喙!若非当年修行偷盗之事,你人族如何会有今日之地位!”
鹿衍伸出伸臂,掌心朝向东北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多说无益,来战便是!”
一根铁枪,骤然从远方飞来,被那一袭青衣紧紧握在手中。
枪尖烈火熊熊,丝毫不受大雨所阻,依旧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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