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楼梯上的秦凤仪不禁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与张麟轩说道:“我秦凤仪就是个懒散人,既当不得什么死心塌地的忠臣,也当不得什么扶龙之臣,不过日后当一位享清福的三州文官之首,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站在楼梯下方的张麟轩不由得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
秦凤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准备下楼。此刻已过三更,也该就此打道回府了。毕竟在秦凤仪这边,没有说家里夫人不陪,陪张麟轩这个混小子整宿不睡觉的道理。
世人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可到底还是没有人断了手脚,就不穿衣服的道理,所以这是最混账不过的狗屁话了。
兄弟是兄弟,难不成自家媳妇就不是自家媳妇了?
初次听闻此语的秦凤仪恨不得立刻就把说这话人的给套麻袋,敲闷棍。
两人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彼此插肩而过时,秦凤仪却突然在张麟轩耳边说道:“我日后做什么样的臣子,其实我自己说了不算,关键还是要看你张麟轩如何选择。”
张麟轩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看向秦凤仪。
秦凤仪也停下脚步,靠在楼梯扶手上,笑眯眯地看向张麟轩,说道:“真没那个心思学学先人,日后也给自己弄一顶白帽子戴在头上?”
张麟轩摇摇头,有一说一道:“其实你是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这个世子头衔我也不想要。”
秦凤仪微笑道:“看来你张麟轩,到底还是想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
张麟轩点头道:“如何想是一回事,可最终如何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我如今都不是再是当初的孩童了,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任性吧。”
秦凤仪若有所思道:“当初年幼无知,总想着能够离开家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渐渐长大之后,非但不曾真正做到远游他乡,去一睹山河远阔,反而却是极早地选择成家立业。虽说依旧由着自己的性子选择了搬离家中,在外独自生活,但到底还是选在了父母身边,平日里若是无事,也能回家蹭顿饭吃。”
说着说着,秦凤仪突然自嘲般地笑道:“说实话,其实你我兄弟俩也没多大年纪,怎么如今反倒还愈发地开始感慨起来了。这可不行!无论怎么说,你我兄弟也算得上朝气蓬勃,正当少年吧!如此暮气沉沉,不像话,不像话!”
张麟轩摇摇头,道:“年龄并不能决定什么,有些事其实只要亲身经历过,也就都明白了。我自己一个人还在荒原的时候,偶然间遇到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先生。弥留之际,老先生错把我当作他的孙儿,与我聊了许多事情,让我受益匪浅。老人家说,少年不是不谙世事的幼稚,也并非满脸天真地一味善良,而是我们在认真地去了解这个世界之后,哪怕它与我们最初所想象的那个样子相差良多,甚至还可能远远不如,但我们依旧能够怀着初衷,在那万古长夜当中,继续朝着光芒前行。”
秦凤仪站直身体,正色道:“老先生高见,如此方是我少年。”
张麟轩道:“老先生还说,光阴就如同归海的百川,而渺小的我们就在都在各自的河面上,做那独自航船之人。有些人的河面风平浪静,而有些人的河面则风浪不止。后者相较而言,往往会过早地经历苦难,于世道有所了解,从而心生感慨,抱怨世道不公。偶尔地抱怨,其实无伤大雅,但是于某些人而言,遇事之后,便只会坐在船上怨天尤人,这样人才是真正的暮气沉沉。”
秦凤仪有些唏嘘道:“少年意气非少年,暮气沉沉人不老。人活着,确实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张麟轩问道:“真的想好了?”
秦凤仪点头回答道:“想好了。况且就算我没想好,可我那老爹也连是半点退路都没给我留。偌大的家业,说不要就不要了,也亏得他老人家真的放心交给我。难不成就不怕我真的做个了败家子,千金散尽不说,到头来还要让后人指着父子俩的牌位骂上个几十年?”
张麟轩笑道:“虽然我不清楚你家老爷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很清楚,他老人家是真的相信你这个儿子。”
秦凤仪摆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道:“得了吧。要是差事办的好,没准老头心情一好,兴许还能给我点好日子过过,可若是办砸了,那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张麟轩笑了笑,没有说话。
哪怕秦凤仪的脸上再怎么漫不经心,嘴上言语再如何地不以为意,可张麟轩也清楚他的真正心思。
父亲既然如此相信自己的儿子,那身为人子又怎能让您老人家失望呢?若真搞得一团糟,都不用您张嘴,我自己就把自己骂死了。
至于能出现这种情况吗?那指定不能啊!
区区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皆是无比坚毅。秦凤仪如此,张麟轩亦是如此。
往后苦难,无论如何。两位少年,都要携手同游了。
张麟轩将秦凤仪送出四通馆门外,笑问道:“当真不用我再送一段路了?”
秦凤仪扯了扯嘴角道:“赶紧回去休息吧。至于楼下那群人,他们爱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王霖这一闹,也总算是为这次论法上了道正菜,不过热闹的终究还在后面,拭目以待就是。”
张麟轩点头道:“话说那王霖也是,这种类似于变着法想推翻儒家的话也敢说,还真是把文庙内的圣人们都当成泥捏的了。他当真不是别人派来,故意捣乱的?”
秦凤仪道:“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次的南山城论法,来来去去的有心之人其实不在少数,若是一一追究起来的话,那可真是够咱们忙一段的时间了。这次论法,其实的真正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北境选拔什么人才,好便于王府推行法治。要我说,还真就老王爷他想看看儒家如今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牛鬼蛇神,出来闹闹也好。这趟来的儒家弟子不少,其中更是不乏那些坐镇一方天地的圣人,若是真能由此摸清他们的心思,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麟轩摇摇头,道:“父亲他老人家的心思,我反正是猜不出来。有机会的话,你这位未来的北境文官之首,倒是可以去探探口风。”
秦凤仪长舒了一口气,道:“弄不清楚也好,毕竟做生意一事,又怎能让对方轻易知道你的底牌呢。说实话,我是真的佩服老王爷,在他老人家身上还真是应了那句话。”
张麟轩笑问道:“怎么说?”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张麟轩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之色。
秦凤仪白眼道:“看你笑的那个样子,傻里傻气的,难看死了。”
张麟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我难看!?”
秦凤仪盯着他,反问道:“不然我难看喽!?”
张麟轩厚颜无耻道:“相较而言,确实是你长得略微难看一点儿。”
秦凤仪扯了扯嘴角道:“我麻烦你要点脸。”
谁承想,张麟轩竟然挺直腰板,理所当然地说道:“哎,脸,我就不要。”
秦凤仪一脸无奈地看着,道:“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你了呢,还兄弟呢,我呸。”
张麟轩提醒道:“所说当初结拜草率了点,但怎么说你我二人也是拉过勾的。谁不认,谁是小狗。”
“滚滚滚!”秦凤仪没好气地说道。
现如今,一提起当初两人结拜为兄弟的时候,秦凤仪就恨不得打死自己,当时也是昏了头了,竟然能同意那样的结拜方式。毕竟哪有说别人一个头磕在地上,你我二人就那么当街拉勾的。
张麟轩弯腰作揖,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道:“兄长请慢行,恕贤弟不能远送。”
秦凤仪气笑道:“走了走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张麟轩起身,目送秦凤仪离开。
等到秦凤仪彻底走远之后,张麟轩才重新返回四通馆内。方才站在楼梯上光顾着与秦凤仪说话了,所以未曾留心一楼状况,关于王霖与李诚的辩论似乎已经结束了,于是他随便寻了一个人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方才文若君对于那位王先生的问题,可否给出答案?”
这位出身儒家的学子摇了摇头,回答道:“文若君并未真正给出答案,只是回了那位王先生一句,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麟轩哑然失笑,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李则言会给出这么个答案。与那王霖不过初次见面而已,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死吧。
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这位文若君毕竟是一位正儿八经的法学之士,又怎会由着他人妄言自家事,而且还公然把自家学问推到风口浪尖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白了就是我李则言根本没把你王霖当作同道之人,故而哪里值得我为了你的一个问题,平白浪费唇舌。一个弃佛修道之人,也敢妄言法家学问,还真把自己当成陈皓,齐岳泽之流了?跟我这卖弄心思,耍手段,你也配?
张麟轩接着问道:“这位兄台,多叨扰您一句,敢问如今这位文若君身在何处?”
这位出身儒家的学子回答道:“那位文若君醉倒了,就卧在方才那处角落。这位兄台,你最好别去打扰他。文若君方才放话了,若今夜再有人平白无故去打搅他,定要叫此人明日一早横着离开四通馆。”
张麟轩轻笑道:“倒是好大的可口气。”
儒家学子解释道:“这位兄台,还望慎言,免得跟你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那位文若君抛开法家之士的身份不算,还是一位九境上品的修行之人。”
张麟轩作揖致谢道:“多谢兄台告知。”
“举手之劳而已。”
对于李则言的身份以及一些经历,张麟轩其实都一清二楚,不过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才告诉你的,总不能对他人的善心视而不见吧。
闲聊几句之后,张麟轩告辞离去。在人群之中,少年挤来挤去,路过这位文若君身边时,朝他看了一眼,只见后者猛然睁眼,与自己对视。
张麟轩尴尬一笑,立刻离去,悄悄上了二楼。
回到屋内,与守在门边的潇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去里面瞧了一眼,发现求凰与李子已经睡下。
张麟轩帮着睡姿并不好看的李子重新盖好被子,并擦了擦小姑娘嘴角的口水,轻声道:“这应该又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吧。”
张麟轩又走向求凰的床边,发现她其实并未入睡,于是便贴近求凰的耳畔,轻吹了口气,柔声道:“你这妮子怎么还不睡,是在等我哄你吗?”
求凰闭着眼,扬起嘴角,道:“某人若不来打搅,方才就已经入睡了,说不定还做起美梦了呢。”
张麟轩轻声笑道:“这么说,还是我扰了我家小凤凰的美梦咯。”
“反正不是我的错,那就只好是你的错了。”求凰睁开双眸,如星辰闪烁般眨了眨眼。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张麟轩宠溺地笑道。
“这么晚了,公子还不睡吗?”求凰问道。
“只能眯一会,然后还要继续去楼下听他们论法,所以你要不要给我挪个地方出来,让我休息一下?”
求凰警惕道:“说好了,就只是休息啊!”
张麟轩点点头,道:“我保证。”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次真不骗你。”
求凰孩子气道:“说谎是小狗。”
“汪汪汪!”
“哼!”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张麟轩从后面抱住求凰,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柔声道,“本公子亲自哄你睡觉,还不赶紧闭眼。”
求凰听话地合上双模,呢喃道:“多睡会,再起来。”
“嗯呢,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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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关外,剑客张欣楠与灵主大人各自提了壶酒,坐在屋檐上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灵主大人不禁感叹道:“话说北境的月色确实要比其他地方的好上一些,不单单是那座赊月城,仿佛各处皆是如此一样。”
张欣楠点头道:“天下山河壮阔,当属南国十二州风采最佳;而这天下月色,当属北境三州为最,其中有以赊月城为最。一南一北,各有玄妙之处。”
灵主抿了一口酒道:“南方山河壮阔是有原因的,这我知道,毕竟那位搬山之人,对你我而言并不陌生。况且地利之属的变更也相对简单一些,以他的实力,做到那般锦绣河山其实并不难。至于这北境月色,我倒是不知,难不成也有说法,而非自然造物?”
张欣楠随口道:“路过那座赊月城的时候,不是有句诗词广为流传吗。‘试问天君赊月色,许我几分到人间。’这不是与你解释了吗。”
灵主大人没好气道:“张欣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吗?那句诗不过就是一个少年昔日的醉酒之语而已。况且那位存在,早在万年以前便已不知所踪了,而且你磨剑的时候闹出那么大动静,他老人家都没有现身,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醉酒少年而不惜改换天时呢。”
张欣楠笑问道:“凡事无绝对,万一呢?”
灵主自顾自地喝酒,懒得理他。
世间哪来的那么多万一,那张麟燚本大人也不是没有见过,确实有些天赋,可无非就是他们读书人的天赋而已。况且那小子的神魂极为干净,根本不涉及什么前世今生的无稽之谈,因为此生就是第一世。
张欣楠抿了一口酒,笑道:“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万一,往往越不可能的事,偏偏越有可能发生,这便是你我所料不及之事。”
灵主不以为意道:“你说的就是屁话,就像那句世间真理到底掌握在谁手里一样。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可选择这句话的恰恰反而是多数人。越不可能之事,越有可能发生的话,那只不过是一群倒霉蛋,互相安慰的话罢了。你别忘了,当年大地之上,有多少人因为那场天罚而就此断绝修行路,这不可能之事,可有一人,逆天改命?!没有!一个都没有!”
张欣楠愣了一下,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提起往事来了?当年之事,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就无需再提,不要想太多。”
“过不去!”灵主突然起身怒喊道,“张欣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次有多危险?天地压胜,其实与那场天罚,本质上是一样,无外乎是用天道本身直接碾压个人大道,唯一的不同就是此番的天,不过就是那位存在的一缕分身而已,所以天地大道的威力甚至连十之一二都算不上,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张麟轩恍然,似乎明白了灵主在担心什么,他看似无所谓,看似不相信那句诗句,其实心里却是在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恐惧。恐惧那句话会与那位存在有所关联,恐惧自己此番磨剑之后所带的剑道拔高会是黄粱一梦,最终被那位存在以天道无情碾压。
张欣楠看着灵主眼睛,一脸认真,微笑问道:“今日磨剑,不正是为了来日可以与他正面一战吗,怎么事到如今你反而害怕了?”
“没错,老子就怕了。我原本还因为你此番拔高剑道而高兴,可你难道不清楚,你在剑道上多迈出一步,老子很快就会追上?而世间大道的最终归属,无外乎就是奔向两个极端罢了。其中之一,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道。你我剑道本身便是剑锋向上,遥对苍穹,由此不断拔高。所以站在剑道顶端的我们每拔高一次,便会离天道更近一分,那种迎面而来的大道威压,你难道感受不到?”
张欣楠淡淡地说道:“面对强敌,因其强大的气势而心生恐惧,人之常情而已。有人会选择就此退缩,而有人却会选择迎难而上,哪怕不敌也要一战。于剑,便是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所铸就的,而今身为执剑人的你我,难不成反倒要临阵脱逃?”
灵主沉声道:“你就这么不怕死?!”
张欣楠轻声笑道:“怕死,我当然怕死,不过我更害怕活的无趣。人这一辈子,总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才对。例如学塾夫子的意义便在于教书育人,医馆大夫的意义便在于悬壶济世,沙场武将的意以便在于护卫一国边疆……”
“而我执剑之人的意义何在?无外乎,问剑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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