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而至,就连韩先生也未能察觉其踪迹的道人,在得到张麟轩的确切答复之后,伸出右手食指,在求凰的额头写下一道符箓。在符箓的最后一笔还未曾落下之际,道人忽然轻声呵斥道:“莫再顽皮,快快出来!”
一语呵斥,似乎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一旁的张麟轩神色有些疑惑。
道人神色不免有些尴尬,咳了几声,然后盯着求凰的眉心处骂道:“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脸啊,赶紧滚出来。”
道人的话音刚落,自求凰的眉心处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虫子钻了出来。放眼瞧去,倒像是一只喜食桑叶的蚕。道人将其握在另一只手中,然后以右手食指完成了符箓的最后一笔。
求凰的脸色渐渐红润,似乎好转了不少。
看着张麟轩疑惑的表情,道人解释道:“那件凤袍按理来说,对待类似于贫道和你这样的修行之人,确实会极为厌恶,但对于我的小徒弟嘛,本应是极为亲近的,绝对不会有那排斥之举。之所以你家韩先生在牵引气机的时候,会出现意外,完全是因为这件凤袍早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了。”
道人摊开手心,将那只虫子递到张麟轩眼前,接着补充道:“这只小虫子名叫痴梦,也就是痴人说梦的意思。这家伙的卵一般会存活很长时间,早些时候,这种东西只在一些洪荒巨兽的体内存在,现如今则喜欢寄生在修士体内。它对于人体的危害不大,平日里待在修士体内就喜欢做个梦,幻想着等哪一天能够鸠占鹊巢,一步登天。是属于那种理想虽然远大,但现实却很残酷的家伙。这种虫子的卵其实会被修士体内的元气给自行给磨灭掉,不过却有三种修士不但无法将其磨灭不掉,反而会给自身带来极大的危害。”
张麟轩言语平静道:“鸟族修士应该算是一种吧。”
“看来你知道这丫头的身份啊?”道人有些惊讶。
张麟轩点点头,并未隐瞒道:“自小便知。”
道人伸出两指大拇指,轻轻碰了碰,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你还敢跟我徒弟,那个。”
张麟轩并未回答道人的问题,因为他现在并没有心情开玩笑,他此刻只想听道人把其中原委一字不落的说完。
见少年一脸严肃,道人便也没了什么开玩笑的心思,继续说道:“无法自行磨灭这虫卵的修士有三种,鸟族修士,鲛人族修士,以及大部分的鬼修。这三者不但无法自行将其磨灭,相反还会给自身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修为较弱的甚至还有可能会有性命之危。其中以鸟族修士最为严重。”
“为何?”张麟轩问道。
“凤凰本为神鸟,世间飞禽皆以之为尊,可在一些山巅修士的眼中,它们却仍与妖族不已。那场最终决定世间走势的人妖大战,凤凰一族迫于无奈,不得不加入其中。最后大战结果,人尽皆知,无需多言。”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作为战败一方的妖族自然要受到惩罚。据书上记载,当时由于十方阁跟儒家都已元气大伤,无暇顾及战后赏罚一事,所以不得不将赏罚之权交给了众多参战且有大功的人族修士。其中有一位人族修士奉命接管凤凰一族,负责赏罚一事。按照当时儒家跟十方阁的本意,只要凤凰一族同意从此隐居,不再过问世间之事,那便可以免去一应惩罚。可那位人族修士却阳奉阴违,暗中收集了许多痴梦虫的虫卵,然后将暗中它们种入凤凰一族的体内,使其一族整日处于疯癫之状。折磨百年,那位人族修士才满意离去。凤凰一族不堪其辱,最终举全族之力,疯狂报复世间的诸多修士,最终被人一刀一刀给灭了全族。”
“这些事跟求凰有什么关系?”张麟轩眉头微皱。
“你虽知她并非人族之身,可你却不知她是这世间的最后一只凤凰。这件凤袍原本的气息已被人取走,留下的只有一颗虫卵,跟凤凰一族那滞留千年而不散的怨气。这些往事其实早就跟今人没了关系,可是偏偏有人放不下,想拿我这安分守己的徒弟做文章罢了。你师父韩黎的牵引手段其实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最后牵引出的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大道余韵,而是一个族群的怨气。你可知道这些怨气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
张麟轩大胆猜测道:“城毁人亡,儒家问责?”
道人点点头,道:“人自然会死,可城不会。儒家自然不会做事不管,到时候说不定就要把所有的责任都算在贫道这个徒弟头上咯。”
“不过那些怨气并未被牵引出来啊,反倒是求凰因此伤得不轻。”
道人环顾四周,不太确定道:“据贫道猜测,想来应该是这座竹楼的缘故。竹为君子,一身浩然正气,正所谓邪不压正,想来应是如此,才未曾让那怨气被释放出来。”
道人其实并未将真相完全告诉张麟轩,只是大致说了些内幕,有些老黄历书上都有记载,所以可以说。不过有些隐秘却不在书上,那便不能说。比如,求凰这只名副其实的小凤凰到底是如何活到今日的,又比如,谋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所求为何。
道人知道,但不能让少年知道。他所要做的就是要让事情按照原来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其间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偏差,甚至连偏差的可能都不许出现。求凰能不能好,要看自己,那么看自己便有可能会发生那个不好的结局,所以道人要来这里一趟,帮着取出虫卵,稳定她的本命元神,也就那只气势汹汹地火凤凰。
张麟轩犹豫片刻,却还是问道:“道长当真不能告诉小子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先前出手帮忙,你我有约定在先,既然你已同意,那便无需再问。”
张麟轩起身,恭敬得作了一揖,“张麟轩在此替求凰先谢过道长了。”
“自己的徒弟,自己护着而已。”道人微笑道,“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小子一声,那本棋谱啊,别光顾着拿走,反倒一眼都不看,除了那份名单之外,其实还有益处。”
张麟轩还想再问些什么,道人却打断道:“言尽于此,无需多言。先前你说,自己的媳妇,自己护着,那么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贫道都不会出手了,生死还需自负。离开之前再帮你一个小忙,算是做师叔的一点心意。”
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那件摆放在不远处的凤袍上忽然出现一根金线,缓缓飘到道人手中。道人将这根金线缠在食指之上,然后朝着张麟轩的心口处点去,金线随即没入少年体内。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这根金线是那凤袍之中的怨气所化,既是能够一步登天的机缘,也是能要人命的毒药,是福是祸,全看你日后的造化了。此番事了,贫道也要离开朔方城了,往后有缘再见吧。明日天亮之后,就不要再出去做买卖,找机缘了。潜心修行就是,与其将心思都花费在外物之上,倒不如寻求一刻内心的安宁。那一株已经发芽了的幼苗,难道你就没有半分感觉?”
张麟轩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陆姓道人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气色红润的丫头之后,便直接离开了。来时无人察觉,去时亦是无人察觉。客人之所以能够来去自如,无外乎是主人不在的缘故。
一念远遁,此刻已经身在朔方城城外的道人,背起早早便准备好的行囊,最后回望一眼城头,然后便趁着月色,独自南下了。
师兄不在,那么便没人能阻止他决定做什么;此地的主人不在,那么这座城在他眼中便是大门敞开,自然可以随意来去。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啊。这处是非之地,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约莫走出几里路之后,道人忽然止步,蹲在一处溪畔,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片刻之后,有一缕青烟自河水中缓缓升起,然后渐渐化作一道女子身影。一身紫色衣裙,身材长相皆是无可挑剔。
道人蹲在原地,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吃着一张薄饼,问道:“回家了?”
女子点点头,嗯了一声。
“家里边的情况怎么样?”道人接着问道。
“如你所想的那样,果然没几个听话的。”
道人不禁笑道:“下边人小打小闹其实没什么,就怕上面也有人坐不起,也想来掀风起浪啊。”
“老师不会回来。”
道人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点点头说道:“意料之中的事。”
女子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去南山城守株待兔,等着那个老家伙自投罗网。”
“若是等不到呢?”
道人顿时没了笑意,苦着脸道:“呸呸呸,你别乌鸦嘴啊。”
女子不禁笑道:“我是说万一呢。”
“回朔方城等着挨打呗,那还能如何。”
女子笑着摇摇头,最后问道:“对于河水流速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要是不说实话,这趟儒家文庙我走的不安心。”
道人白眼道:“再逼我,我跳河给你看。”
女子哈哈大笑,似乎得到了心中的满意答案,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道人蹲在原地,继续吃着薄饼,吃到一般,干脆把饼丢到了溪水之中,然后抬头望着月亮,喃喃自语道:“看了这么久,腻不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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