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赊月城的上空乌云密布,城内行人竟是罕见地抬头之后,未曾见到明月。片刻之后,城内城外渐渐地下起了小雨。
离开正堂的张麟轩此刻独自一人在城主府内踱步,任由雨水肆意滴落在身。路过一处院门时,少年发现求凰一人撑伞,站在门的另外一侧,面带微笑地望向自己。
一路小跑过去的张麟轩,不禁轻轻地刮了一下她那高挺的鼻梁,柔声问道:“你这丫头不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屋里看书实在有些无聊,恰好夜间踱步赏雨,倒不失为一件趣事,况且还有某个俊俏的公子哥相伴,何乐而不为呢?”求凰俏皮地笑着。
“哎呦?!那我倒要问问是那家的俊俏公子哥了!”张麟轩搂住女子的腰肢,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盯着女子眼眸,一脸坏笑道。
求凰不但故意不去看他,而且还明知故问道:“应该,也许,大概算是奴婢自己家的吧?”
张麟轩嘴角微微上扬,一只手轻轻托起求凰的下颚,柔声笑道:“怎么说话呢,找打不是,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说奴婢二字,小心我让你屁股开花。而且以后说这种事的时候不要这么模糊,什么叫应该啊,我,张麟轩就是你家的。”
女儿家的眉眼弯了又弯,脸上似笑非笑,忽而有些淡淡的忧愁,道:“说得倒是实话,只可惜也还是别人家的。”
求凰有些意味深长地盯着张麟轩,本该脱口而出的两个名字,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毕竟这种事情,怪不到那两位妹妹身上,要怪就怪某人既多情,又还喜欢欠债,而且还是那种欠了之后,便很难还上的债。
张麟轩这位俊俏公子悄悄地咽了咽口水,神色有些许的尴尬,不禁收回手掌,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当下说什么都是错的。
思量片刻之后,还是想不出一句得体言语的少年,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求凰,现在虽说算不得什么花前月下,可到底也是…嗯,你应该懂吧?有些事,咱是不是容后……”
再议二字还未曾说出口,求凰那一双桃夭眼眸中便立刻变得情绪复杂起来,幽怨,委屈,伤心,对不起……
忽然间神色有些可怜的女子,仿佛是再跟张麟轩说一句无声言语,对不起,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泫然欲泣,可怜巴巴。
少年最受不了的就是心爱女子的此番模样了。
张麟轩帮着求凰捋了捋鬓角发丝,然后柔声笑道:“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求凰立刻瞪大眼眸,哪还有先前的委屈模样,与张麟轩轻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哪都错了。”
“回答的这么快,肯定想都没想,真够敷衍的。”求凰假装生气地说道。
“你这妮子都跟哪学的这些东西。”张麟轩不禁被她气笑道。
求凰笑嘻嘻道:“刚才偷偷看了一本描写才子佳人的小说,跟上面学的,正好拿来与你试试,果然好用。”
“臭丫头。”张麟轩宠溺地笑道。
求凰站直了身体,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帮着张麟轩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认真地说道:“知道你要去见她,记得好好说话,能不动手是最好的。”
张麟轩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轻轻举着,毕竟这天底下哪有让心爱姑娘一直帮自己撑伞的道理。他握着她的手,柔声笑道:“知道了。”
求凰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千百年前的两族恩怨,自己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可毕竟这与他无关。就因为他喜欢自己,就要为此做些什么?没这样的道理。
张麟轩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于是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如果你想自行处理的话,那么我可以选择不管。不过要是谁欺负了你的话,记得跟我说,不要瞒着我。”
求凰嗯了一声,轻点了点头。
之后少年便撑伞陪着求凰在城主府内转了转,再然后便送她回到了房间,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离别之前又说了几句话。
“别跟李子说,要不然她又要埋怨我区别对待了。”
“保证不说。”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幸灾乐祸呢。”
求凰站在门内,做了个鬼脸。
“早点休息。”
“知道了。”
张麟轩转身离去,才刚迈开步子,不禁又转过身来,说道:“要不亲一下……”
嘭!屋门关上了。
“脸再走。”话还没说完的少年,多少有些无奈。
屋内靠在房门上的女子,身着红衣,两腮亦是如此。
门外的张麟轩一脸坏笑道:“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少年一手负后,撑伞离去。
走出求凰所在的小院,张麟轩微微驻足,神色变得有些冷漠,沉声道:“关在何处?”
鬼物潇然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少年身侧,微微弯腰,然后说道:“后厨柴房。”
“六哥可曾去过?”张麟轩问道。
“方才入夜之前去过一趟,不过只在门外停留片刻,并未进去。”
张麟轩点点头,“知道了。”
潇然不再言语,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中,就此退下。留下少年一人,缓缓走向后厨柴房。
推开房门之后,只见那个模样熟悉,可神态气质去完全不同的九儿姑娘坐在地上,正被一座由天地元气所搭建的牢笼所囚禁。
对于张麟轩的到来,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倒梳理发丝,坐直了身体,与他笑问道:“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来与我算旧账的?”
张麟轩轻轻合上房门,然后席地而坐,面无表情地与她说道:“家里人缺一件狐裘,我帮着来看看成色如何。”
“九儿姑娘”妩媚一笑,道:“既然是公子要看,那奴婢岂敢不从。就是不知,是要奴婢自己宽衣解带呢,还是公子你亲自动手呢?”
张麟轩冷笑道:“糟践别人,到是还真有一手,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我杀了你啊。”
“七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她本为一体,怎能说是糟践别人呢?况且这份无理要求,不是公子你提的吗,现如今怎么有怪到奴婢身上了?”她此刻竟是有些笑容玩味地看着张麟轩。
“当真不怕?”张麟轩再一次问道。
少年身前的女子不禁嗤笑道:“七公子好歹是儒家书院的学生,不会真做出什么下三滥的事吧。”
张麟轩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能说,我不会亲自动手。”
少年身后的影子中渐渐浮现出一人,身形修长,故而穿着一袭长衫,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等到他完全从少年的影子中离开后,他露出一双手指修长的手掌,随后叠放在一起,单膝跪在少年面前,以头触手背,与张麟轩行礼。
他叫某,某人某物的某,是入京之前老王爷为张麟轩留下的四位扈从之一。自离开朔方城后,他的真正去向便是一直以秘法潜藏在少年的影子中。
张麟轩轻声问道:“怎么说?”
某以沙哑嗓音说道:“略微麻烦些,还望公子给我一炷香的准备时间。”
“那你先去准备,正好我有些事还要问她。”
“是。”
某摘下自己的草帽,轻轻搁置在地上,随后他的身形化作一缕微光飞入帽中。这顶看似普通的帽子,其内里大有玄机,有一座以人力开凿而出的小洞天,不过却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逍遥去处,而是一间堆满尸骨的库房,其作用与那些芥子乾坤物类似。
在洞天之内,白骨随处可见,某的身影在白骨之间不断穿梭,似在寻找着什么。
洞天之外,张麟轩盯着那位“九儿姑娘”问道:“要不要我与你介绍一下他的身份?”
囚笼之中的“九儿”此刻眉头紧皱,毫无先前的半分嬉笑模样,因为她现在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年真的有办法杀死自己,而且还能与此同时保全那个如今暂时被自己压制在心湖水底的丫头。
对于那个身穿着一袭长衫的男子,她不但认识,而且还极为熟悉。他叫某,或者说他们叫某,历代的某只有一人,专门在灵市中做解剖灵魂的生意。在多年之前,她与他们中某位打过照面,之后更是曾亲眼见识到了他们那代代相传,为灵魂剥丝抽茧的本领。
只要他在此处,那么解除自己与那丫头的共生状态,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毫无悬念。
她此刻除了担忧生死之外,还充满疑惑。她不明白一个连那张欣楠都不知道的隐秘传承,他一个涉世未深,还未曾及冠的少年是如何知道此事,而且看样子他似乎还极为笃定自己的弱点就在于此,方才那两次询问自己是否害怕便是实证。
张麟轩冷笑道:“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九儿”扑倒在地,身体轻微颤抖地说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城内某处酒馆中,自取酒水来喝的灵主大人,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坐在椅子上,气得发抖。
剑客坐在他对面,此刻的脸上竟是多了些笑意,然后言语间略有些得意说道:“好像某人要输了。”
“呸,张允执那厮真不要脸,连这种人都敢放出来!就不怕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愿赌服输,别找借口。”
“胜负犹未可知,咱们走着瞧!”
张欣楠没继续说什么,喝了口酒,便陷入沉默。此刻除了些许高兴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是担忧。就现在而言,看似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之后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但愿接下来也能如此,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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