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车夫乐毅所驾驶的马车,在其彻底驶入京都城南门之后,本该继续沿着那条朱雀天街的主干道一路向北,从而进入皇宫。
大旭自古虽无藩王,但侯爵甚多。按大旭律,侯爵入京之后,需要在第一时间走入皇城,去往昭阳殿,于殿前躬身朝拜天子。
大旭律法之上虽然并没有指出藩王进京该当如何,可朝中大小官吏却皆以此为准,并且两大藩王中的其中一位便是如此做的,只不过另一位不这么想。
镇北王数次进京,从无入宫朝拜的先例,皆是在第二日朝会之时,方与文武百官一同入宫朝见。
所以这本该在第一时间进宫朝拜天子的藩王车驾,便很自然地调转了马头,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处名为白衣书巷的巷口。
马车就此停在巷口,车夫乐毅帮忙拉开车门,车厢内的老人在走下马车后,便独自一人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其间并未与乐毅有过任何言语。老人走进巷子时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大好看。
乐毅蹲在一处墙根,往嘴里塞了几口干粮。看着城内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乐毅神色如常,虽然已经许多年不曾来过京都,可男人对这里并无半分怀念。尤其是在他忽然记起那个姓许的家伙就生活在这里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些似乎不大友好的记忆,此刻如潮水一般涌现在了男人的脑海中。
乐毅甚至有些干呕。
悄无声息来到车夫身后的佝偻老人,帮着男人轻拍了几下后背,微笑道:“挺大个爷们,咱不至于。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也该忘记了。”
乐毅沉声道:“当年之事,历历在目。那家伙就是个疯子,疯子!”
足足百人,其中多数皆是老幼妇孺,就那样无辜惨死在两国边界之上,只为一场师出无名的战争,能够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亲眼目睹其死状之人,又如何能够忘记那血淋淋的一幕。
身躯佝偻的陈姓老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并未就此再多说什么。不知是老人家自己不愿谈及那许诺,还是不愿同车夫乐毅一样回忆起那一幕的原因,或是二者都有。
两两无言,乐毅继续嚼着干粮,陈姓老人默默地在一旁站着,褶皱的脸上似乎满是担忧之色。
片刻之后,乐毅突然抬头问道:“关于巷中那座书楼的主人,您可有了解?”
陈姓老人点了点头,然后与乐毅笑道:“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王爷的自家事罢了。”
“此话怎讲?”乐毅一脸疑惑。
“那座书楼的主人,名叫萧雨默,皇帝陛下见了,也要唤他一声兄长,但其实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张雨诺。”
陈姓老人神色如常,面带微笑,此刻的老人似乎就如同在说一些昔日的家长里短,而老人面前的乐毅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雨诺?
这个名字其实对于乐毅来说并不陌生。
方才进城之时,他曾与老王爷笑言,“当年的几只丧家之犬,能在此得遇王爷,实乃幸事”,其实这并不是正确的说法,是他乐毅故意隐去一个人姓名之后的结果,是怕提起故人,那位姓张的老人会感到失落。
当年在京都城,乐毅遇见的并不只有老王爷张允执,此外还遇到了这个名叫张雨诺的家伙,三人志趣相投,互相视为知己。后来朝廷一举分封两位藩王,乐毅便选择跟随当时才及冠不久的张允执去了北境,而张雨诺则是跟着那位南安王一同去了南疆,后来听说战死了,尸骨无存。
可谁曾想,他竟成了萧雨默,成了如今皇帝的兄长。
乐毅眉头紧皱,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笑呵呵道:“等王爷回来,你自己问吧,我就不多这个嘴了。”
乐毅站起身,双眸凝望着巷子深处,可除了雪月楼的喧嚣吵闹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
巷子深处,那座名为慎独的书楼内,此刻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相对而坐。
主人家帮着来访的客人,煮了一壶清茶。客人安安静静地品茶,主人则正襟危坐,捧书而观。
老王爷轻抿了一口茶水,滋味尚可。喝过茶水,老王爷便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看向身前之人。片刻之后,老王爷忽然笑问道:“如今见面,该如何称呼你?”
不知是该姓萧,还是该姓张的老人,神色平淡地说道:“张雨诺已经死了,死在了南疆。”
老王爷点点头,心中了然。
穿着一身墨色长衫的老王爷张允执,忽然学着身前之人的模样,同样是正襟危坐,双手各自放于两膝之上,笑呵呵地说道:“萧雨默,听说是你把那位萧家二殿下派去我北境朔方城凑热闹的?你我可事先说好,若是只是各寻机缘,那一切好说,可要是专门跑过去故意恶心我儿子的,那你可比怪我不顾昔日的情分。还有,南山城近日多了许多穿红衣的铁骑,你不用蒙我,我知道这是你的亲卫,所以一定是你这老不死的故意派去的,是为了接那位二殿下回京?”
萧雨默轻嗯了一声。
“下不为例。”老王爷满脸狐疑地盯着他问道,“你这老不死的,是不是有什么阴险打算?或者还在因为当年的破事跟我耍性子?年轻的时候,你我乐毅三人,就属你这家伙最是小鸡肚肠,磨磨叽叽的,跟个娘们一样,当年我是真的没办法带你离开京都,跟我一起去北境。你也知道,就咱俩那层关系,若是一起到了北境,你觉得老皇帝每天能睡好觉吗,你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我闹脾气,耍阴招吧?”
萧雨默古板道:“一切与我无关,我也不知情。至于萧棣那孩子为何事事针对张麟轩,你应该比我清楚。”
老王爷一脸无所谓地说道:“不就是当年轩儿差点把那萧霁的儿子给当街打死吗,你凭良心说,那小子是不是活该被打?”
萧雨默面无表情,选择了沉默。
张允执眯起眼,环顾四周,不断打量着这座如今多少已经有些陌生的书楼,神色缅怀道:“她走的时候,应该很安详吧。”
萧雨默神色低落道:“梦里走的,当时她的脸上正挂着一抹笑,应该没什么痛苦。”
“那就好。”
萧雨默忽然合上书籍,将其轻轻搁在一边,抬起头,望向张允执,欲言又止。
老王爷撇嘴道:“有屁就放。”
萧雨默满脸愧疚地说道:“北边的事,相信你也清楚,所以有些事,真的对不起了。”
老王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与他打趣道:“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别老想那么多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别过分的要求自己。人力终有穷尽之时,凡事尽力就好。沐姑娘虽然走了,可你们不是还有个儿子在吗,所以现在就搞得自己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你不觉得多少有点可笑吗?”
萧雨默耷拉着脑袋,什么都没说。
老王爷再次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不禁思绪飘远,想到了前些日子在王府中,与剑客张欣楠的一次谈话。这个看似处处不守规矩,实则却时时刻刻都在规矩之内行事的家伙偶然与自己说起了修行事,他说心关难过,万事皆休。
此话应在眼前之人身上,正合适不过。
饮尽杯中茶,老王爷便起身离开了,入城已久,也是时候该入宫见一见那位皇帝陛下了。以前入京不朝,是因为懒得搭理他,如今则不一样了,怎么说也是儿女亲家了,面子多少该给点,免得让“外人”说闲话。
萧雨默起身相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家伙接下来要做的事,于是便问道:“真要入宫?”
老王爷点点头,有些哀怨道:“今时不同往日咯。”
送至书楼门外,萧雨默便不在相送了,转身回去,由着老人自行离开巷子。
重新回到马车后,老人进入车厢内,换了身衣服,然后与车夫乐毅微笑道:“咱们这次,去昭阳殿。”
乐毅点点头,驾车驶向皇城,陈姓老人默默跟在马车后面。有些事交给那个年轻人做就足够了,自己自然要护着王爷的安全。
马车停在皇城门外,身穿王朝上下唯二两件蟒袍之一的老王爷,缓缓走下马车。看见这一幕的宫城护卫,皆是目瞪口呆,随后直接跪倒在地,不停磕头。
穿着一身雪白蟒袍的老王爷,缓缓迈开步子,穿过城门孔洞之后,眯眼遥望向那座名叫昭阳的大殿。
皇城内主轴道路上两侧的校尉,在见到那个身穿雪白蟒袍的老人一瞬间,便立刻齐齐跪地。
皇城内的四大太监在得知老人来到皇城外的那一刻,便立即动身来到昭阳殿外。当真正见到老人时,四人皆是神色凝重,扯着嗓子喊道:“请镇北王入殿。”
请?有意思。
老王爷拾阶而上,在听见那个四个老太监的齐声喊话之后,不禁嗤笑一声。老人随后抬头望向眼前的这座雄伟的大殿,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大日高悬,的确也曾让人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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