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已是黎明。
没有任何行人，合理却又不合理的，连鸟鸣声都没有。
寂寥的风在悼念着我面前的两具尸体。
支离破碎。
血液干涸，让人误以为是打翻在地的油漆。
从主观上会如此认为，毕竟，希望死人的家伙不会多吧？
我站在原地，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我忘记了自己的身体，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空间。
抛弃了自己，只有思想在延续。
只有“我”在这里侃侃而谈。
想笑也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哭笑不得也无法做到。
就连“我是我”这样的实感都没有。
当我意识到我的思想，我就发觉到，早就该发觉到。
这一切不都是在按照我的思想、我的计划进行着吗？
我早就知道在独蟹的背后杀人者另有其人，却还是去寻找独蟹。
我明知道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与独蟹抗衡，所以给歌泽雅发了短信。
明知道独蟹并非罪人，我却是让独蟹消亡，而并非将其封印重放回“异海”。
为什么呢？
在我的悲悯之后，这完完全全是我照成的，不如说是我一手策划的：
以歌泽雅作为诱饵我将独蟹抹杀。
再以歌泽雅的尸体为诱饵，加上使用秘法让死后独蟹的气息依旧保留，引出幕后人。
我并未想到当场会有死者。
然后，证据就是——
这枚珠子，就算没有了，被破坏了，我的脑海里依旧能形成观测点。我就是观测点本身，那颗珠子。
什么都不是。
恐怕，就连珠子都是计划中的一环。吸引歌泽雅使其上钩。虽然这是上帝之女给我的，其它的漏洞也有，但是啊，虽说是命运，但搭线者还是我啊。
我有这个念头，所以造出了因，结出了果。
即便如此，我却依旧会有怜悯的感觉，极其不正常，明明是我做的事，我却像遇到了意外的悲剧一般，悲伤。
令人作呕。
内脏都快要呕出来了。
……
为什么。
我不是我？我是我？
我是谁？
我的思想属于我？
我的身体属于我？
我的过去、未来属于我？
我的世界……又是否属于我？
……
这种自暴自弃般的疑问已经在我的心中响起不止一次了，但我从来没有找到过这些疑问的答案。不，应该说是我从来没有去寻找过答案。我只会对自身产生疑问，但却又在产生疑问后立即忘却，之后再重复类似的疑问……所以，不存在答案这种东西，对我来说。
我的世界难道不是如同碎玻璃一般，支离破碎，刺伤着我的皮肤、内脏；里，与外吗？我明明知道，但在某些时候一不小心注意到的时候又会有新的讶异与悲伤。
分裂，重合，分裂。
我就是这般矛盾的存在。
而这个矛盾，聚集在一个螺旋。支撑着我的一切，虚伪崩坏，真实美满，无论什么都在承受着的汇集之处。
好似人影，但又是什么呢？那个螺旋。
——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身已经沾满鲜血的我，跪倒在人行道上，右手边的路灯已经失去了光亮，阳光打在油漆一般的血迹上，连光芒都鲜红起来，鲜红到黑，黑色的阳光。
空无一人。
“来吧……”
尸体的位置我已经布置好，独蟹的痕迹我也已经伪造好。这已经成为一个死尸组成的结界，散发出的信息与平时的杀人事件无异。
三重界，外层为肉体，内层为内脏，支撑为血液。按照我的想法，那个“幕后黑手”一定会将独蟹残留下来的尸体吃掉吧？尸体都成那个样子，怎么想都是利齿的撕扯所致。
这样的话，这个结界，对于渴望进食的那个人来说，绝对无法抗拒。
我跪在结界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它”的来临。
空白的心情。并不是想要报仇还是做什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或许我还想笑吧？说不定此时我的脸上也正是不可理喻的扭曲笑容。
在完全意识到我与我身处的世界的扭曲后，在这种扭曲里再次扭曲的放纵自己——
那真是无比的快乐。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来了啊。
“哈！”
我的身体突然遭受到了某种冲击，飞了出去。
“在这里啊！”
我欣喜若狂的怒嚎着，借用刚刚的替身，让我来到了这个人的身后。
我抓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身体往他身上猛撞，同时探出膝盖。而这个人的反应也十分迅速，连忙转过身来，两手压住我冲击来的膝盖，竟仅凭蛮力将我一百多斤的身体重重压倒在地上。
“吼吼吼——”
他发出愤怒的咆哮，发了狂一般，双拳毫无章法地击打着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但力量相比刚刚却弱了不少，好像在有意收敛。
为什么。
这家伙。
“给我滚开！恶心的畜生！”
我将爆破符紧握在手中，向他脸上狠狠砸去。随之“轰”的一声巨响在我耳边炸开。
他一声哀嚎，连忙向后逃开。而我的手指也被炸断了几根，忍受着五指连心的剧痛，我拖着这具身体与他拉开一定距离。
真是……都疯了。
但，若是疯了，我为何还能如此冷静的想着一切。
这就是……分裂吧。
当我抬起头来，仔细看向那个人——他的兜帽被炸破。刚刚并未看太清，好像是带着面具，而现在她的脸上只剩下一些面具残渣，还有炸伤的血迹。
“王蕾……吗。”
并没有太过惊讶，我喃喃的说道。
也许，这也是早已明晓的答案吧。
王蕾好像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像是得到了某种暗号一般，整个人在一瞬间松垮了很多。刚刚的狂暴感觉完全消失。
这，就是平常的王蕾。
她缓缓地向我这边走来，不过没有任何杀气，也没有准备攻击的姿态，因此我的防备也顿时下降了许多。
“陈逸。”她终于开口，“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她停下了脚步。
我看着她，并没有做出回答。
“对于我杀人这一点，想必你是很生气的吧？但是，这是我的本性吧？我以前也有杀过人吧？嗯？陈逸你也应该知道一二。”
“果然，那只臭狐狸，不仅把知识给了你，还将本应与鬼魂一同逝去的记忆遗留给你了啊。”
“嗯。”
虽然是认同了我的话，但我看她的眼神却有些轻蔑或是嘲讽一般的感觉。
错觉吧。
“不过，我杀人的原因却是因为你啊，陈逸。”
“什么？”
我愣了愣。
“因为我？”
“啊。因为我是败者，所以什么都由我来解释好了。你能够想起来的吧？小瑶那次，我替她化解异常的排斥，那并不是普通的状况，但为了大家都平安，我是用了本是怪异才能用的力量哟。”
“……那样的话，那怪异的力量，就是妖狐给你的吧？不对，人类的身体怎么能承受怪异的力量？”
“嗯，理论上是不可以。但是，倘若有了存在的意义，从始源就被允许的话，它就可以存在于人的身体中。”
我皱了皱眉。
“你的意思是说，在人的身体里起到抑制作用，代替被抑制的东西，成为始源之一吗？”
“啊啊。”
“但是，你的身体里会有什么需要怪异的力量才能压制的东西吗？”
“哼？你也太小瞧我了，有啊，那种东西！”
又像是被激怒一般，王蕾瞪大了眼睛，声音也突然尖锐起来。
“因为你啊，我将那股力量用掉了！没有了，无法压制了，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但是，也是因为你啊！我不想杀人，我想这样活下去！然后我就用了狐狸给我准备的办法——吃人，食人。只要吃掉十个左右的成年人，我的力量就会得到补充！就可以……”
泄了气一样，好像要哭出来，王蕾颤声道：
“这样生活下去啊。”
“……”
我无言以对。
心在痛。
没有因就不会有果。这看似无目的的杀人，其因就是我啊！
我的罪，我的错。
果然，果然没有消散过。
无尽，没有尽头。
“但是。”
感情的变化异常频繁，王蕾沉声道。
“你破坏掉了啊！我的目的，我的计划！你杀了狐狸留给我的帮手啊！我要怎么去捕食啊！怎么吃人怎么吃人？我明明只是为了和你一起，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毁坏我？为什么要令我如此扭曲？”
王蕾的瞳孔收缩着，大步向这里走来，话语中的癫狂让我全身战栗，止不住地向后倒退。
我在，恐惧。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成为我的食物换取我的正常与我们的日常。为什么你要阻止？为什么你要舍弃我？我明明是为了你，但你却如此对待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
哗哗哗哗哗——
明明刚刚的阳光十分舒服，但却在一瞬间蒙上了厚厚的阴云。暴雨随之降落，周围的一切渐渐被打湿。
雨水击打在我身上，好像要把我的肉体击穿。
潮湿感，让我感觉全身就要散架。
但雨水也未能阻止王蕾的脚步，反而让她更加疯狂。雨水混入她的眼睛、嘴巴。让她犹如一个恶魔。
“只有几个人了啊！几个人，我就能回归正常。因为你啊因为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蕾突然大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我竟感觉无力，没法反抗她。
“为什么啊……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啊啊啊！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但是你却辜负了我啊！”
恐怖的文字在我的脑子里轰炸开来，她的嘴型映在我的眼帘，我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单单恐惧着。
这个疯子。
她有力的手直接把我的手抓向了她的下体，我短暂的一惊，但当手上的触感到来时，我的内心只剩下战栗。
全身在颤抖。
指尖上明显有肉体隆起的触感。
这是女生绝对没有的身体器官，初中每个人就会清楚得知的事实。
“你是……男人……”
我的手缩了回来，呆滞地看着王蕾。
王蕾听见我的声音，却扬起了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啊！我是男人！不，我是女人！是女人还是男人啊？但是，我喜欢你啊，最喜欢了，第一眼就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啊……”
无力。
我感觉到了头晕目眩。
我能够理解到了，需要用怪异的力量抑制的东西，是怎样的一件东西了。
杀人也只不过是附带品。
真正的需要抑制的，是他对于自己的根本——性别上的扭曲啊。不可认同自己的绝对的人，心里所产生的负担与压力也是巨大的可怕，从而产生出其它的扭曲，不断的产生……
不过……
我心中一凛，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被王蕾的举动打破了思考。
“你毁坏了我，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啊……但是，你或许也喜欢这样的我，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对吧？你会喜欢我的，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啊！”
“不……”
王蕾根本无视了我的声音，带着癫狂的笑意，他的脸与我的脸越靠越近，手也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肩膀，留长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我的棉袄。
在我的眼睛里，她的脸好似分不清面目的肉块一样，恐惧、恶心、扭曲。终于，我的害怕让我产生了杀意。
恐惧到极端会激起人的杀心。
虽是莫名的恐惧，但我此时却实打实的有了杀意。
“别过来……”
我的声音颤抖着。
“你喜欢我的对吧？想和我在一起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吧？对吧？”
“我叫你别靠近我啊！”
“你喜欢我对吧？”
“我都叫你！”
我的手中掏出了五张爆破符，狠狠按在了王蕾的腹中。
“别靠近我啊！你这个垃圾！”
“轰隆！”
我的身体飞了出去，而我的左手也断了差不多一半，右手也有波及，手腕处断裂开来。
身体上就只是皮外伤而已。
而王蕾的身体，从腹部开始，身体上下被炸断。下半身停留在原地差不多的地方，上半身则飞出了有几乎十米，手臂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碎肉不知所踪，下巴也有一点被炸烂。
内脏、血液如蛇一般在地面上弯曲爬行着。
“真的，变成肉块了啊……”
我捂住了自己的脸。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发出，我慢慢地走近王蕾上半身的尸体。
“都是你自找的啊！”
我深刻的理解到了人性的丑恶——我的心里没有丝毫愧疚。明明是我杀死的人，但我却觉得畅快。
小水泊被我的鞋底狠狠践踏。
“都怨你与那只狐狸扯上关系啊！”
令人厌恶，刺耳的声音再次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你这种人，也能喜欢别人吗？啊？”
我站在了王蕾的尸体旁。
看着她虽死去但依旧未变的表情。
雨中。
她在笑。
而我在哭。
……
我拖着无论从哪个方面上来说都是破碎的残缺身体，向我的家走去。
雨未停。
我的全身都湿透了，雨水和伤口、血液混合在一起，这种感觉我并未有什么鲜明的感觉。
我已经如同死尸一样了，何必在乎疼痛。
我抬头，看见我的别墅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面容精致，身材高挑丰满，身穿休闲服装，拖着旅行箱就这样站在雨中的女人。
“陈琳，回来了啊。”
我无力的自语道。
她的表情我形容不出来，总之，她这样看着我，然后放下了旅行箱，向我拥抱过来。
就这样抱住我，在这冰凉刺骨的雨天里，这是何等的温暖。
脸挨在我的肩膀上，我嗅着她头发的香气。
“会弄脏的啊。”
我的身上全是血啊。
伤口也到处都是。
“呜呜……”
“哭，什么啊。”
我苦笑道。
抱着我的陈琳，明显在抽泣。
“对不起……”
对不起。
该这样说的是我吧。
于是——
忘记吧。
这段记忆为虚无。
埋葬在那腐臭的墓地里，在这光明温暖的世界里尽情的舞蹈吧。
忘记忧愁，忘记死亡，忘却一切。
心中无所思无所念，翩翩起舞。
美好将永存，丑恶绝不会来临。
抹除吧。
谎言所构成的世界啊，如此美丽，无需逃脱。
与我一起，翩翩起舞。
……
我的记忆，虚无一片。
我在哭，我在笑，不得而知。
如此谎言构成的世界啊……
这是我最后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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