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本以为这将会是几位平常的一夜,又由于回到在京都的藩邸已经晚了,于是就早早歇下,谁知就要睡下的时候却被猿飞阿斯玛叫醒。
“殿下,石川五右卫门求见。”
隔着木门,猿飞阿斯玛的生意传入秀家的耳中,让秀家的动作为之一滞,秀家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守在门外的庄直清作为传统的源氏武家,对于底层出身的忍者众非常带有偏见。即便是猿飞阿斯玛已被秀家授予武士的身份,拥有了知行,他依然看不起他。
因此在猿飞阿斯玛半夜将一个身份未知的人带来的时候,他当即对着他呵斥道“放肆,殿下已经休息,请见之事一律等到明日在说。”
看到俩人没有动静,又在此说道:“还不把他带下去,一点规矩都没有。”
按照一般的影视剧情,主角总会在这个时候阻拦这个带有歧视眼光的家臣,并妥善的接待“名人”的到来。
可是真实的情况是,秀家知道石川五右卫门前来求见必有要事,他也确实原因屈尊下跪的去见一见他,但是秀家也知道他的统治基础不是平民,而是武士阶级。
任何时候,秀家优先考虑的必然是武士阶级的利益,而庄直清所做之事,本就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情,于情于理秀家都没有阻止呵斥他的理由。
如果秀家真的如文学作品里那样做了,才是真的伤害了忠心之臣的心。
对于宇喜多家而言,如果是个人通过另一人的转介都能深更半夜来面见秀家,那才是乱了规矩。
因此尽管秀家已经在屋内听到了请求,但是依然没有吭声,将此事暗自记下,准备第二天再进行询问。
等在屋外的石川五右卫门和猿飞阿斯玛都把目光投向了5米开外的那个木门,但是过了许久,屋内都没有反应,认为秀家或许真的已经休息,只得在庄直清的目光中离去。
第二天一早,秀家简单洗漱之后吃着泡饭,随口问了一句“昨夜外面何事喧哗,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要禀告啊?”
庄直清此人,作为传统武家教出来的孩子,优点缺点都很明显,尽管对普通民众带有有色眼镜,但是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隐瞒偏报任何信息,于是他将昨夜是事情如实陈述出来。
秀家听闻之后就说的“将阿斯玛叫过来吧。”
自从猿飞阿斯玛因为保护秀家有功被授予武士的身份,他在秀家的忍军众中就有成为二把手的趋势,如今已经全权负责秀家的安保事宜,而柘植三之丞则专心负责宇喜多家的情报工作。
阿斯玛来了之后对着秀家禀报道“臣也不知左右卫门所求何事,昨夜突然拜访求见殿下,臣本着同乡之情就将他带来了,打扰了殿下臣有罪。”
秀家嗦了口泡饭后说道“那他现在所在何处?”
“殿下昨日为见他后,他就离开了,现在何处臣并不知晓。”猿飞阿斯玛回复道。
秀家虽然对石川五右卫门的到来有些好奇,但是不会上赶着去贴人家,如今的秀家没有那种必须要集将的想法,因此也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现在秀家身份已经不同以往,如果说刚刚继承宇喜多家拥有35万石家业的秀家,对于家中能臣凋零有一丝紧张,急不可耐的到处搜集能臣加入,并为此开出了极高的赏格,如今的宇喜多家已经兵强马壮,拥有70万石的石高,应该是能臣主动靠拢的身份了。
秀家将手中的茶泡饭吃完,对着庄直清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庄直清对着秀家汇报道“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我已经在京都找了新的挑夫,把地球仪抬到堺港去,并且提前派人去港町询问明后天开完冈山的商船。”
就像前文所说的那样,冈山町已经逐渐发展城西国仅次于平户的第一大町,全日本的商旅在东西方贸易的时候,都会选择经冈山中转,因此几乎每天都有不同客商的船只从堺町出发途径冈山前往平户。
秀家对于庄直清处事的能力是没有质疑的,如今听完他的安排也暗自点头,于是吩咐众人启程。
谁知秀家等人刚刚骑上马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喧闹,秀家顺着声音望去,竟然是数对兵马正在挨家挨户的进行搜查。
京都的建筑格局参考了唐朝长安的建筑风格,沿着中轴线向两边分设不同的坊,坊与坊之间有牌楼坊门间隔。
只是由于天皇失势已久,武家朝廷对于京都的定位更多的是文化与经历的中心,对于这些象征着天皇权威的建筑物是没有一丝兴趣要去修缮的。
如今京都各坊像是后世的小区各自管理,富豪、公卿或有余钱雇佣一只浪人町民担任坊内的巡夜和町火消,平民所在町就完全自生自灭了。
京都备织田家控制之后,织田信长任命的京都奉行算是数十年来少有做实事的官员,依靠织田家的军势力量重新掌握了京都管理治安的暴力机关。
虽然依然允许各町自行雇佣町守和町火消,但是依然有一只1200人左右的京都守备力量,作为京都奉行的官员,类似于后世的京都市长兼京都警察长,从文武两个方面管理着京都。
如今京都和山城一道作为羽柴秀吉的封地,羽柴秀吉也继承了织田家的政策,增田长盛正是此时的京都奉行。
本来作为宇喜多家宅邸所在的三条町本是京都公卿高门所在的坊,坊内的治安本有公卿们圈养的家仆负责,后来随着宇喜多家的入住,各个公卿纷纷上门拜访,希望由宇喜多家承担三条坊的治安工作。
这本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秀家在京都的藩邸本就留有一只50人的队伍作为日常维护,秀家不在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秀家入住之后,安保事宜也由专门的侍从队负责。
因此秀家特意将留守人数扩充到100人,其中80人兼顾三条坊的治安、町火消、夜巡工作。
此时的三条坊与外面似乎就是两个世界,路对面的东山坊被京都奉行下属百五十名士兵蛮横的冲入,门口守备的7、8位浪人被羽柴家的武士带队压制在路边看守,士兵们冲入坊内一阵搜刮,引起坊内一阵鸡飞狗跳。
而三条坊这边,虽然坊门前只有两位穿着武服手拿蒙皮长枪的宇喜多家武士守备,但是却没有一格士兵和武士冲过来。
等到对面的东山坊搜刮完成,有不长眼的足轻想要向三条坊冲过来,却被自家的带队武士一个刀背打到在地,拳打脚踢的一顿呵斥。
这就是日本战国的常态,足轻作为底层的军事力量,本质上还是没有成为统治阶级,在武士面前依然是农奴兵一般的存在。
秀家对于这类事情见怪不怪,本想带队离开,却被三条实秀拦住“左门为督这是要出远门吗,我家父亲特来请殿下去喝杯茶水。”
三条实秀乃是历史上三条家第20代家督,家父为三条公广,三条公国之子,前任家督三条实冈的外甥。因为三条实冈无子入继三条宗家,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条实秀也会在1609年继任三条家家督之位。
秀家当初能在京都的黄金地段三条坊埋下宅邸,也是三条公广卖的秀家面子。
秀家知道三条公广这是怕乱兵冲入三条坊内打砸抢,因此才急不可耐的让自己的儿子拦住秀家的离去的步伐。
秀家不可能傻不拉几的告诉三条实秀,自己要回去作为总大将打长宗我部,于是开口说道“我是去堺一趟,茶水之事等我回来再喝也不迟啊。”
谁知三条实秀拉着秀家的缰绳就是不松手,秀家无奈让人将刚刚收起的剑片喰旗帜和沢尻泻纹旗帜再次悬挂在坊门前,才让三条实秀松了手。
宇喜多家府邸在三条坊的事情,增田长盛是知道的,作为管理三条坊的军势力量,宇喜多家的儿字纹旗常年悬挂在坊门两侧,三条坊也是京都少有的重新修筑起牌楼和坊门的区域。
秀家不住京都的时候,坊门只会悬挂儿字纹旗,告诉大家这里由宇喜多家管理,而秀家入住京都的时候,会在两侧加挂起代表羽柴家身份的沢尻泻纹,以及宇喜多家家督的剑片喰旗。
虽说无论悬挂什么旗帜,坊内的治安京都奉行大多不会参与管理,但是一旦遇到盗捕等需要协作的时候,对坊内守卒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就好比如今,面对悬挂剑片喰纹和沢尻泻纹的三条坊,那些似乎在搜捕着什么的羽柴军士对这里没有丝毫要踏足的意思。
但是他们明显也看到了正在收起两面旗帜的藩士,已经有带队的武士在坊门前摩拳擦掌准备等秀家离开后进入搜捕了。
谁知代表秀家的旗帜又挂了起来,武士没有办法,本想留下2人盯着三条坊后带人去搜查另一侧的四条坊,衣甲鲜亮的宇喜多家武士鱼贯而出,这是羽柴秀家要出去的讯号啊!
如果秀家本人没有离京,只是暂时出去,那么自己这次巡捕不知要拖延到何时,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坊门前等待秀家的到来。
见到秀家出来之后,带队武士带着左右十几名低级武士单膝跪地,丝毫没有刚刚冲击东山坊那样嚣张的气焰和殴打足轻时候高高在上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向秀家禀告道“请羽柴大人留步,外臣有事要向大人禀告。”
秀家停驻马匹,并没有开口说话,在秀家身后同样骑着马的庄直清开口道“左门卫督殿下特意驻马于此,有事你且速速报来。”
这就是真真切切的阶级跨度。
说实话,这真的不是秀家装逼,秀家在平时也不会选择这么装逼的,连说话都要别人代为开口的方式,只是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都,秀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
作为从四位下殿上臣,在大街上这种彻头彻底的公众场合,秀家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颜面,跟代表着天皇家的面子。
秀家自己可以不顾礼仪,但是秀家不能不考虑到官位更高的羽柴秀吉、秀长和天皇的面子啊。
那名武士抬头想要面对对着秀家汇报,却被庄直清一个动作驱马拦在那人面前,挡住他的视线呵斥道“放肆,你在看哪里呢。”
那名武士赶忙底下头唯唯诺诺的说道“三条河原有逆贼劫走囚犯,奉行大人命我等搜查各町,务必把犯人再回来,我等受命搜查三条坊、东山坊、乌丸坊、四条坊等坊,请殿下寻个方便,让我等入坊搜查一下。”
很多人对三条河原这个名词有些耳熟,没错这里就是历史上多次斩杀著名犯人的地方,包括丰臣秀次的家眷和后来的石田三成都是在这里走完的人生。
三条河源其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名,因为鸭川从京穿过,御所的南侧过去是三条家的封地,这片毗邻鸭川的平原因此被称呼为三条河原。
这里从平安时代起就是日本的刑场,因为在平安时代规划京都(当时还叫平安京)的时候,并没有规划的太好,这片河边的地方还很荒凉,就连三条家最初也只是把这里作为农庄看待。
于是就成了绝佳的刑场,毕竟市区那些贵族老爷们不希望弄脏自己的家。
在源平争斗之后,这里根被赋予了一定的政治意义,非重要的政治人物不会再这里被处斩。
室町幕府时代由于刑法较重,所以这里砍头数量一下激增,原本这里只砍武士的头,逐渐也砍普通罪犯的头了。
砍头数量最多的一次是“禁宫之变”,当时有个叫日野有光的人密谋复辟南朝,不但袭击了后花园天皇,还抢了象征皇室权利的三神器逃往比睿山。
随后幕府震怒,捉拿归案后把他们一家老小五十多人全部在这里砍头,这个记录直到后世丰臣秀次一家三十九口人在这儿被砍头才被打破。
这里介绍这么多其实还是要提醒大家,三条河原不是一个精确的地理位置,而是指原本京都三条坊南侧,鸭川西侧这么一块广袤的土地。
随着千年的发展,曾经的农田地区也已经成为京都少有的富庶区域,随着三条家为躲避战乱将府邸从京西的龙前坊搬迁至此,不断有其他贵族的分家在这里建立屋敷。
随着公卿家的搬迁,他们的奴仆以及围绕着公卿生活的手工艺人、商人们也逐步在此建立新的家园,并最终形成了以三条坊为核心的京南13坊。
而曾经用来砍头的刑场早就已经被历年来建造的民房覆盖,如今朝廷用来砍头的刑场虽然依然被称为三条河原,但是位置却是在一再的向南变更的。
那人汇报的时候,秀家必须全程保持着面瘫的表情,没有看他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无论他爆出了怎么样的惊天大事,秀家都必须在明面上保持对波澜不惊。
别看秀家表面上保持着的漠不关心的态度,其实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惊讶无比。
劫囚啊!这可是只在文学作品中侠义之士才能做出的举动,没想到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秀家的面前。
但是要知道这可是在安土桃山时代啊,继承自织田信长霸业的羽柴秀吉虽然说不上公正分明,但是其对于普通农民还是比旧时代的贵族好上一点的。
羽柴秀吉一直在为自己下克上做铺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表面上塑造自己“仁君”的形象,浓尾合战之后,就借着大胜的名义释放了一匹犯罪不重的囚犯,如今还要被执行死刑的必然是重刑犯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古代君主要通过释放囚犯来塑造自己仁君形象,把罪犯放出去再祸害乡里乡亲吗?)
再加上作为近畿实质上的霸主,羽柴家在京都奉行下属有1200了的军势,这些可都是羽柴秀吉的常备部队啊,居然有人有这种胆子敢在京都劫囚。
这是赤裸裸的打了秀吉的脸啊,也难怪增田长盛这般激动,不顾形象的命令士卒冲入坊内搜查贼匪,也就出于顾及秀家的势力,这才对三条坊礼遇有加。
出于对事情的吃惊,秀家身体微微一侧,对庄直清耳语片刻,并最终通过庄直清的口向这名武士询问道“今日要处斩的是何要犯,又是何人胆大包天敢劫囚犯?”
那名武士低头应声道“今日要处斩的乃是偷取官粮的要犯,谁知被石川五右卫门带人劫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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