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帮,曲四平身子微微前倾,眯着眼盯着冷汗直流的伍真,忽然咧嘴一笑。
“侄儿,这些年叔父带你如何,你应心中有数。我听说你和淅阳郡陆家的小儿子关系不错,要不辛苦一下,跑趟淅阳郡好了。”
伍真不敢抬头,不敢反驳,甚至不敢有一丝不满。
去淅阳郡找陆家人帮着寻找纯阴之体,人家可是正八经的名门望族,干这种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事,怎么可能。
姓陆的哪怕是个混蛋,也知道这种事碰了,不被捅出去还好,一但捅出去,陆家的名声可就臭了。
到时,陆家人还不把他和陆一平,一起吊死,以平民愤。
伍真明知此事不可为,却还是应承了,而且打了保票。
他晓得眼前的男人是自己亲爹,可他更知道,这个男人六亲不认。
别看伍真平日里风风光光,其实他活得战战兢兢。他在上洛郡做的一切,都是给别人,给曲四平,甚至给自己看的。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恶人,他无所畏惧。他在叔父眼里,是个有用又凶残的人。
伍真带着面具活着,因为亲爹杀了养父,兴许哪天不高兴,便会杀了他和娘。
伍真如何离开金钱宗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因为他不晓得未来在哪里。
夜色渐深,漫川关镇却比白日还要热闹。这里没有宵禁,没有巡街的金吾卫,有的只是花红柳绿中的推杯换盏。
“伍少爷,这是去哪。楼里来了新人,不如进来听个曲喝上两杯。”
伍真扭头看了一眼风华楼门前涂脂抹粉,见谁都要勾搭一下的迎客妇人,微微的摇了摇头。
平日里伍真可是风华楼的常客,且得左拥右抱,脂粉堆里一醉方休。
喝醉了,便什么也不用想,只是第二日头痛欲裂有些不好受。可伍真还是爱上了这种感觉,只是今天提不起兴致而已。
不愿逢场作戏,不代表伍真不想喝上一口。只见其,路过酒铺顺手便提了一坛老酒,也不去看那卖酒老汉,抱着酒坛大步离去。
漫川关镇,开门迎客的,都是看伍少爷心情给赏钱,可是没人敢伸手讨要。
伍真漫无目的走过青石大街,穿过小镇门楼,沿着官道一直向前,直到前路无路,只剩波涛汹涌的金钱河。
耳中是河水翻滚咆哮之声,眼前是咫尺插云望月的山峰。
伍真想跨河登峰,望天地广阔,却被那翻滚咆哮,朝他怒吼的金钱河,拦住去路。
咫尺天涯,便是他伍真现在的处境。
只见其,长出一口气,仰天骂道:“去你娘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去你娘的,山高水长天地广阔。”
“去你娘的。”
伍真的心情很糟糕,所以他来看山看水,喝闷酒。
心情就像一种病,总能传给旁人,哪怕素不相识。
青衫剑匣,沿河畔而行,望着独自饮酒的伍真,朗声笑道。
“好一句去你娘的,道尽我辈心酸。兄台,一起喝一个吧……”
后半夜,金钱宗有黑衣行者,跃墙而出。只见黑衣人蹿房越脊,转眼消失夜色之中。
漫川关,前店子村,土地岭。山中有千佛洞,传说此处藏有龟兹高僧鸠摩罗什佛骨舍利。
千佛洞荒废数百年,寻宝之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壁画佛身毁去无数,把好好一个佛门清净地,弄得乌烟瘴气,千疮百孔。
一道黑影现身千佛洞,环视数百大小洞穴,微微皱眉行礼道。
“金钱宗曲四平,拜见佛门高僧……”
半响后,一处不起眼的佛洞里,走出一个宝相庄严的大和尚。此时若是李太平在场,定然转身便跑,不会有片刻迟疑。
退法罗汉,也就是千面魔君,竟然藏在离大兴不远的千佛洞,而且看那意思,似乎和曲四平也有勾搭。
曲四平行礼道:“数百佛洞,高僧您一人何时能走完。不如我派些人来……”
千面魔君道了声佛号:“佛骨舍利,是讲佛缘的,不然就算把千佛洞翻过来,也是不可一见的。”
月光洒在秃瓢上,倒是更显得千面魔君佛法精湛,宝相庄严。
只见其望着曲四平说道:“贫僧占了千佛洞是因,还施主情是果。施主何不直言。”
曲四平躬身道:“有恶人想要杀在下,还望高僧到时能出手搭救。”
千面魔君点头道:“还施主恩情,咱们佛缘也就尽了。”
曲四平凶狠狂妄,却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在他看来,厉夏口中的小心点,想来不是空穴来风,得提前准备一手才成。
至于在厉夏面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是给厉夏看的。
今日以因要果,就是想借大和尚的刀去杀人。毕竟上洛郡是他曲四平的地界,甭管是谁,敢在自家地盘跟他过不去,就算天王老子也得留下点啥。
曲四平离开了千佛洞,天地回归寂静。可天地虽静,人心却不静。
千面魔君被李太平坏了九世修心,想要功法大成,便要寻那佛骨舍利。
洞庭湖那座山上倒是有佛骨舍利,可他不敢去,因为上山容易,下山难。
如今他在千佛洞念佛诵经,便是要寻那份机缘。他的时间不多,想来要不了多久,显通寺便会有人踏足江湖寻他。
现在的千面魔君还无法面对显通寺,虽然佛陀常年闭关,可不代表显通寺就没人能制住他。
想要光明正大行走天下,千面魔君需要登天成圣,不然他只能像如今一样,做那过街老鼠,东躲西藏。
千面魔君随意选了处佛洞,盘膝安坐,静心修佛。
这段时间他毫无所获,甚至感受不到佛骨存在,正是因他心绪不安,难以静心礼佛。
修佛法当然要有佛缘,可这佛缘有多深厚,看得可不是佛法高深。这种事情玄之又玄,且不是可以量化的事情。
千佛洞现在是金钱宗的地盘,想要在此处寻找机缘,那得曲四平点头。
野和尚没少来,大都被一顿棍棒送出了上洛郡。退法罗汉不同,那是有道高僧,是讲道理的。
退法罗汉前几日来时,便好好跟金钱宗门徒们讲了道理说了佛法。金钱宗的门徒也都是有慧根的,当场便跪在千佛洞,扣头如捣蒜。
曲四平听闻,第一时间赶来,二人才算有了一场佛缘……
淅阳郡陆家,也算名门大族。家主陆坤为人稳重,做事情很有原则,知礼守法。
陆坤这辈子虽没能考取功名,弄个一官半职,两个弟弟却在其严加管教下走上了仕途。
三弟陆峥现任淅阳郡郡守,在其长兄帮助下,把淅阳郡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二弟陆衡就更出息了,干了十几年刑部侍郎,如今还不到五十岁,便升任兵部尚书,说一句光宗耀祖也毫不为过。
现在的陆家可谓如日中天,够得着的,够不着的,都要想办法巴结一番。可越是如此,陆坤越觉得如履薄冰。
世道变了,想要保一方安宁着实不容易。有些人找上门,想要升官发财。有些人跟他说利害关系,让他权衡利弊。有些人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敢用。
兵不强,马不壮,想保陆家富贵百年,陆坤只有一个办法,保住陆家在老百姓心中的好名声。德行不可有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陆坤懂。陆家能有今天,却要感谢平凡百姓的拥戴。
陆坤不但教弟有方,教子更是从严用心。
陆坤只有一子,还是老年得子。要说陆坤这人最令人敬佩的地方,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
大乾朝有钱有权之人,大都三妻四妾,陆坤却偏不,一直守着原配夫人过了大半辈子。
陆坤夫人几十年无所出,觉得有失德行愧对陆家,一直逼迫着陆坤纳妾。
可陆坤就是油盐不进,死活不同意。没得办法,陆夫人只好和老三一顿酒把陆坤灌醉,把自家的远房表妹,硬塞进老爷怀里。
陆坤酒喝大,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才发现怀里有个娇媚可人的年轻女子。
陆夫人的表妹,双十年华,长得很像年轻时的陆夫人。当时的陆坤还以为自己酒未醒,花了眼,一觉回到几十年前。
当陆坤弄清事情始末,却也只能给人家一个名分。这才有了独子,陆一平。
陆坤老来得子,却并未宠溺,而是严加管教,唯恐两位夫人溺爱下,小树苗长成了歪脖树。
陆一平也算争气,不但文武兼备,长得也俊朗非凡,为人更是谦卑有礼。
在陆一平身上,是看不到半点世家公子的影子。淅阳郡百姓都亲切的称其小少爷。
按理说这样一个人,怎么也不会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伍真成朋友。
陆一平能把伍真当朋友,因为他看到的伍真,不是上洛郡的伍真,而是上洛郡以外的伍真。
伍真在上洛郡有多恶,在上洛郡以外就有多善。至于哪个伍真戴了面具,陆一平觉得他看得真切,因为他看懂了伍真。
天色渐晚,陆一平先是跟父亲告罪,晚上要请远来朋友吃酒,得到父亲允许后,才去了后宅知会两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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