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防御结界陷入瘫痪，没有了忘川鱼的阻挠，我很快在别墅首层的大厅找到魔力炉正上方的位置，这时连室内也充满了飞砂一样的螺旋光圈，扫荡、刮擦着一切。将警务总署地下车库比喻为魔力的水池，眼下的空间就是一个魔力的砂暴圈——常人在没有防护装备身处这种环境中，宛如赤身覆没在铁之砂暴。
忍受着遍体的刺痛，集中精神在脑海里扣下某个按钮，思维瞬间与兰音取得链接。
“我来到拉斐尔的工房，这里地下有一个魔力炉，不清楚是为什么仪式供应魔力。你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实实在在的‘束手就擒’，铎卜耶夫没有丝毫抵抗就接受拘捕，准备要移送到宗家。加贺已经往你那边赶了。你确定拉斐尔和人质的位置吗？”
“我估计他们都在这别墅的地下，但我没法预想进去以后会面对什么，你有什么战术指示？”
“救人为重。就算是利用圣遗物侵占胎儿，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做到的。”
“还有什么指示？”
“跟我保持思维连接，必要时我可以进行支援。”
我把注意力回到当下的环境，这个四五十平方米的中古欧式大厅里，利用鬼神的视觉也没有发现建筑结构上存在通往地下室的机关，却可以看到地面的正下方已然是个空洞，魔力就在空洞的中心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时间容不得耽待下去，但是心里再焦急也没有任何作用。这个当口却有一把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大厅的一角传来。
“为什么要这样执着，跟他一样？你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吗？”一个身材窈窕的淑女，一动不动地站着，向我或者向着空气发问。
不知道是她悄无声息地进来，还是一直在场我却毫无发觉，不过对于人偶来说，做到上述任一点都不难。这个拥有绝代美人身姿的人偶是炼金术名门巴努扎哈的传世杰作，躯体基本与常人无异，只要更换零件就可以永葆容貌活到天长地久，使用魔力炉作为能量供给，以我眼前的这个为例，她甚至拥有魔术回路和简单的自主意志。
“奥莉·安娜？”拉斐尔·巴鲁扎的贴身保镖兼助手，精通中世纪阿萨辛派暗杀术和现代巴西柔术，恰如冰原上长着毒刺的三色风信子——冷酷，剧毒，浓重的扭曲。
“到现在你还要坚守自己所谓的责任吗？你的主人都干了些什么你看不见吗？”我莫名地苛责，无意义地！她只是个人偶，没有人类的情感和理解，只为服从而被制造之物，连恻隐之心也是妄求。
“我问你，你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吗？”美人一如既往的冰冷发问。
“你告诉我，怎样进去那个地洞？”我上前抓住她的双臂，用力摇晃，没有得到她的反抗，就像田野上的稻草人。
奥莉·安娜的脸上、肢体上、衣衫和身上都有数不清的伤痕，不会流血，深度大的还露出仿生的体液管、金属骨骼——在昨夜的剧斗，大家都疲于应付半路杀入的铎卜耶夫和抓捕拉斐尔，谁都没有闲工夫想起这个被麟击倒的人偶保镖——而她的眼睛仍然那么清澈，没有痛苦没有疑惑，因为没有灵魂。
“安娜不明白，你也好，勒费（估计是拉斐尔的昵称）也好，安娜都不明白……”
可能是她受的伤太重了，内部的体液管出现了渗漏，奥莉·安娜明亮清澈的眼眸流出同样明亮清澈的液体一直滑过娇媚的脸庞——我很想这么说服自己。
人偶轻轻抬起右手，指着跟前的一处地面，视线却一直停在我身上。
“Enter ye in at the strait gate·你们要进窄门”
没有起伏的声线，冰冷的嗓音诵出一段咒文，人偶纤细的指尖仿佛闪出亮光。
“For wide is the gate and broad is the way that leadeth to destruction and many there be which go in thereat·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空气中沙暴一样浓密的魔力以奥莉·安娜所指向的地面为中心扩散出空洞。
“Because strait is the gate and narrow is the way which leadeth unto life and few there be that find it·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颂唱完结的刹那，脚下的地板突然塌陷，没有感受到踏空的坠落感，视野内的景象却向上逃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森的地穴——接近七米高、一百多平方米的高大空间，充满幽蓝色的柔光，墙壁和地面都是裸露的岩石。这是湖滨地层不可能的景象——水域岸边的地层应该是淤泥、沙土结构，如此坚固的岩层是超出常理的存在，即使岩谷湖泊，偌大的地下空洞不可能没有砂眼渗水。然而细看之下一切都了然——“岩石”其实都是混凝土，而且是一体灌铸的巨大混凝土实体。墙壁、地面上细致而不均匀的凹凸似乎用剃须刀刨刮而成，放眼过去，发现地室一角堆陈着一些残骸，带着金属质感的甲壳扁虫，似乎就是利用这些人造生物把这个混凝土块刨空出这个空洞。
视线最终落到空洞中央的巨型坩埚——足有六米高、五米直径的圆柱金属体，基座上伸出几十根金属管道通入地面以下，顶部探出六七根同样的管道通向顶部，这个地下空洞唯一的光源就从坩埚外壁上几个玻璃透视口透出——魔力炉，我们一般这样称呼这个庞然之物。就是它释放魔力维持地面上看见的那个球状魔力场，它从地脉之中抽取灵力经过“炉”的术式回路生成魔力，从魔力的规模上看，铎卜耶夫甚至是直接从这片地域抽取更原始的无色之力也并非不可能。
“你们真的像堆黏虫，怎么都甩不掉。”从坩埚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悠然且轻蔑，语气是听一次就永远记住那种厌恶的程度——拉斐尔·巴鲁扎，沦为嗜血野兽的恶魔，从坩埚的另一边走出来，还有一个女性的身影跟在他后面。
从坩埚透出的光线并不充足，我本以为是奥莉·安娜跟在拉斐尔的身后，但是走近了才确认那是被掳走的女警——从制服就能辨认，而且在鬼神的视觉下，两股不同颜色和频率的脉冲光团一强一弱相互依缠，这无疑是个孕妇。
“在我眼里，你倒是不折不扣的害虫，不拍了你总感觉不自在，请体谅我这个强迫症患者。”我一边谈吐自若，一边掏出一双玻璃钢丝与高性能纤维混合编织的手套，然后戴上——这是我最后的武装——每只手套都在纤维结构中架设了十道与埋植在我手指中同类的魔术刻印，稍有不同的是，这些更偏重于兵器格斗的性能，加上特殊的纤维材料可以作为徒手格斗的防护。
“难道像你这样还选择站在那些蠕虫的一边吗，为什么？你拥有力量，但不该这样运用。你应该看看我，看看我的荣耀，就算是被践踏在这种荣耀之下，也是三生有幸！”
“我从来就讨厌跟疯子说话，他们总会先把你拉低到疯子的层次，然后在疯癫这一点上超越你。”我还是忌惮拉斐尔伤害人质，甚至鱼死网破，只好故作镇定拖延着。“我们还是有价钱可谈的。你，就此罢手，跟我回去接受审判和赎罪，或者可以得到宽恕，若干年后重获自由，重新做人。看，功德圆满，皆大欢喜。”我都为自己差劣的谈判技巧感到汗颜。
拉斐尔的笑声毫无节制，嗓音都变得诡异。
我要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作为人质的女警身上，可恶她头一直低垂，身体也恍惚摇摆，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似乎是受了催眠。
“我不会杀了你，首先削去四肢，然后保证你的心肺功能存续，大脑和视神经都要维持运作，我要你见证，我们巴努扎哈一族向这个世界重展荣耀的时刻，就在这里！”恶魔勉强止住笑声。
“我就说偏执狂不好对付，少在这里自说自话地恶心人。”要是开战我可没有取胜的信心，本来我从自然环境中汲取灵力的效率就很低，靠近湖滨别墅时受到魔力炉的影响我的魔术回路汲取灵力的功能几近瘫痪，以我现在不到全盛状态十分二三的魔力存量，要在拉斐尔的工房内取胜的可能性几乎零。但是总有不可为而不可不为的事情——扯不上拯救众生的凛然大义，但要是连眼前的生命都不尽己之力施与救助，此后我将还有什么资格握紧拳头。即使兰音不止一次告诫我——我们不是救世主，“救灾”才是我们的职责，面对灾难，就总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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