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阿大天没亮就起身了,他亲自去客栈厨房帮石武和韦一刀煮了粥。石武吃的时候自是没觉得什么。可韦一刀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先天武者煮的粥啊,他意犹未尽地连吃了两碗。
石武见韦一刀吃得这么香,又仔细尝了尝自己碗里的,暗道:“这不就是阿大爷爷以前煮的那种大米粥嘛,韦大哥没喝过粥?”
阿大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他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就对韦一刀道:“一刀啊,等等我们去买一辆马车,这几日你就辛苦些,做几日车夫吧。”
韦一刀放下手中碗筷道:“叔,您放心,我驾车技术还是可以的。”
阿大点了点头,又问石武道:“今天好些了么?”
石武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喝完,站起身跳了跳道:“阿大爷爷,你知道的,寒疾发作以后就气力跟不太上,其他的都还好。”
阿大还是不放心道:“等等你在车厢里休息就行了。”
石武嗯了一声就收拾起随身行李,将“一纸清荷”与包袱一起系在背上。
阿大背好身后的长布包袱就领着韦一刀他们下楼退房了。昨日他们一共赢了五千两银子,阿大将赢到的三千两给了韦一刀,毕竟韦一刀出了大部分的本钱,阿大这也算是在做无本生意了。韦一刀也不客气,直接就将银票收了起来,边收边笑着说终于有钱还给他师弟了。原来韦一刀的钱都是先前问笑面佛借的。阿大不禁再次感叹,行旅门一个镇上管事居然都这么有钱。
就是石武看得心里过意不去,他问阿大为什么那时候只给大壮二十两,他们明明赢了那么多。阿大告诉石武,他可以给大壮一千两甚至更多,但之于大壮是没有好处的。背财如山,大壮是个本分人,自尊心又极强,他只会拿自己亲手赚到的银子。那二十两已经是阿大预估的底线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伤到了大壮的自尊。
韦一刀牵着他那匹健壮黑马和阿大他们一同去了城里驿站,他花了十五两银子又买了一匹黑色大马,顺带采购了新制的鞍具和车厢。
将马车装备妥当之后,韦一刀坐上马车前室,对着车厢内的阿大和石武道:“叔,小武,依我看,这两匹马的脚力日行百里不成问题。中途我们在淮门镇歇歇脚吃个便饭,晚上就可以到铁屠城了。”
阿大在车厢里回了句“好”就闭目休息了。石武则是从包袱里拿出他爹爹的菜谱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雷行山上。齐方城主府上的来禄在一人引领下来到了半山腰的大寨之中。此刻已过辰时,雷行山除了山下放哨的十几个汉子,外寨巡视的五队人马,其余众人皆是在大寨中喝得酩酊大醉。
来禄掩了掩口鼻,看到寨中高座之上,一人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那人身材矮小,鹰眼八字眉,看上去甚至有些可笑。他将一个酒壶扔给来禄道:“铁屠城香酒铺的烧刀子,来一口。”
来禄一把接住酒壶,尝了一口就扔回去道:“太烈。”
那人站起身来,从身边歪七倒八的人堆中穿行到来禄身前,抱着他的腰道:“好兄弟,你怎么来了?”
来禄甩开他的手道:“犬来福,从你背叛主子占了雷行山那天起,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犬来福听了也不恼,只是揉了揉脖子道:“你把齐方当主子,他有把我们当下人么?他只当我们是狗。”
来禄道:“我们的命是主子给的。当年主子让你来此做内应,却不曾想你临阵倒戈,伤了韦一刀之后封山闭寨,最后竟跟主子刀剑相向!”
犬来福呸了一声道:“去他大爷的!当初他齐方为了向朝廷邀功,揽下了铲除雷行山山匪的差事。他派我过来当内应,我在这里出生入死三年才混到二当家的位置,他接着就让我把韦一刀做了。这也没什么,韦一刀成天就劫官家富商,他不死谁死。可齐方个黑心肝的,居然连我都要一并除了。要不是我早看出事情不对,以性命立誓与这帮弟兄同生共死,稳住局面之后立刻封寨抗敌,你现在只能在这里跟鬼聊天了。”
来禄冷冷道:“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主人。”
犬来福轻笑道:“你知道的,我只信自己的脑子和腰上的鞭子。”
来禄捏了捏右手衣袖,犬来福双眼微眯道:“来禄,兄弟一场,我的九节鞭不想对上你的袖里剑。”
来禄闻言放下右手,叹息一声道:“城主府里那么多人,主人唯独让我来,就是因为知道你还拿我当兄弟。”
犬来福冷哼一声道:“齐方不就是喜欢算计于人然后显得自己高高在上嘛。”
来禄道:“可他毕竟是我们的主人,即便他要我们的命,我们也得给。”
犬来福阴狠道:“我的命我说了算,他齐方要拿,就看他有没有这本事了!”说完,他身后那群弟兄都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来禄。
来禄平静直视道:“你的命不需要主人来拿。主人是让我来告诉你,韦一刀回来了。”
“嗯?”犬来福不屑道,“那憨货龟缩了五年,现在冒出头来有什么用。当初这帮弟兄豁上性命跟他抢劫官家富商的货物,他还要去接济那些贫民,最后落得自己弟兄只能混个温饱。哪比得上现在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你们说是不是!”
犬来福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喊着。
“誓死追随大当家!”
“誓死追随大当家!”
……
犬来福得意地点了点头,对来禄道:“兄弟,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会像韦一刀那头猪一样做什么劫富济贫的蠢事,官家、行旅门现在和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们甚至在附近的铁屠城、莲台镇都开了赌坊办了产业,财力势力都不是当年能比的。他韦一刀只要敢上山我就做了他,不敢上山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齐方不就是想让我和韦一刀斗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么,他太看得起韦一刀也太低估我犬来福了!”
来禄看着现在志得意满的犬来福,突然说道:“这就是你小时候想要的吧。”
犬来福闻言一怔,原来他跟来禄打小就认识,是一同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他们当初在人贩子手上不是被打骂就是被关进小黑屋不给饭吃,犬来福自小就带着一股子狠劲,说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出人头地。
来禄那时候也不知道出人头地是什么意思,他就呆呆地希望门能早点开,可以给他多点吃的。直到有一天,他们和一群孩子被带到齐方城主府上,可能是长相清秀出众的缘故,齐方城主一眼就看中了来禄。至于犬来福,齐方城主压根看不上,他看犬来福的眼神就像看一条瘦弱的土狗。而犬来福也像一条狗一样地对齐方城主点头哈腰,齐方城主一时高兴也就留他下来了。自此,城主府上多了一条叫犬来福的狗,齐方城主让他往东,他就闷头往东,即便前面是一堵墙,他也毫不犹豫地一头撞上去。齐方城主让他爬着走,他就一天一夜爬着吃饭爬着睡觉,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他只要做齐方城主的狗。
可来禄知道,犬来福从小就要强,在齐方城主面前越是低微隐忍,后面的反扑就会越强。所以在来禄看来,齐方城主用犬来福算计韦一刀是真,有没有杀犬来福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这是犬来福唯一反扑的机会,他一定会死死咬住。
其实真正吃了哑巴亏的是齐方城主。他万万没料到,以前那么忠实的一条狗,会在关键时刻倒戈,夺了雷行山大当家之位不说,还领着雷行山一众山匪封寨抗击,硬是靠着山势地险将官家人马打下了雷行山。
想起往事,犬来福仰头望天,然后又看向来禄道:“如果你还当我是兄弟,今天就不要再提其他扫兴的名字。我后面仓库里还有很多金银珠宝,你要多少拿多少,就当是以前别人都看我是狗,唯独你拿我当人的报答。不过今日之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你做你的城主管事,我做我的山林大盗,老死不相往来。”
来禄握紧了拳头道:“好!”
“拿酒来!”犬来福大喝一声,一个手下立马提了两坛烧刀子过来。犬来福将一坛递给来禄,两人揭开酒盖举坛对碰,然后各自猛灌。一如当初,在那个小黑屋里,两个饥肠辘辘的孩子举着破碗在水缸里舀水想喝饱一样。只是如今再怎么喝都回不去了。
来禄下山的时候是迈着醉步的,他不擅喝酒,但今天这顿他必须喝,敬过往唯一的兄弟。
犬来福酒量很大,可今天也醉了,有人说有心事的人容易醉,可什么事能让一个曾经像狗一样活着的人放在心上。
犬来福只记得耳边回荡的最后一句,是来禄说的“千万不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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