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夜了，银色的威尼斯嵌入朦胧的月色中。
在水城纵横交错的水网几近尽头的石岸上，招牌发潮的酒吧灯火通明，聚集着全威尼的酒鬼。
二十岁的酒鬼与五十岁的酒鬼觥筹交错，痛饮在一处。
我并不想打破欢聚的气氛。单手推开一扇门，默默地落坐在酒吧前台左右皆空的空座。
一边想着怎么打听情报，一边翻动着手里的笔记本。
今天收集到了情报整理一下吧，抱着这样的心情开展工作。
其实就是把晚上依然明亮的酒馆当图书馆罢了，虽说酒吧完全代替不了图书馆。
没过一会，老板倚身靠在我吧台的对面，“Tong”地把一杯黑啤酒落在我眼前。
“年轻人，你是骑士吧。”
他一头黑发，白皮肤，高鼻梁——跟大家差不多，只是我皮肤稍微黄点。
为了尊重气氛，我装出惊讶的样子。
“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的！”
老板骄傲地刮了刮鼻子。
“嘿嘿，笨蛋，你背上挂把剑，肯定是骑士喽。”
老板把酒杯推到我面前，看起来这杯酒是免费招待我的。
酒吧老板很好客。
“你看我的肤色跟你们不一样，猜猜我是哪里人？”
“埃及人？还是穆斯林？管他呢，你是酒客就行了，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小酒鬼，哪有人上街腰上还挂着这么大的酒壶，看你是酒鬼的面上免你一杯酒钱。”
老板大叔豪放地大笑起来。我也顺势笑了笑，把腰间的壶放好。
拿起桌上的酒杯，送酒入喉。
真是好酒！
啤酒入肚后我也慢慢感觉到了一点欢闹的气氛。
老板也特别关照我，说道：
“哎，既然你是个外邦人，不管你是什么，来到威尼斯，就念上几句圣经吧。对你做生意有好处。”
原来是认为我是异邦商人，先撇开我是骑士那种玩笑话不谈，老板还是由于“他是黄皮肤”这种观念先入为主了吧。
不过【来威尼斯的外邦人大都是做生意的】此言不假。
与我们法兰克不同，威尼斯长久以来就是贸易繁荣的商业中心。
位于地中海沿岸，海运便利，又处于丝绸之路终点，来自东方的商品在这里集散很方便。
当然这里小手工业者也非常的多，威尼斯本身就是一个自力更生的城市。
大概能与佛罗伦萨比肩吧。
所以也经常能见到来自阿拉伯，倒卖茶叶的商人。
这酒场里的许多客人戴着头布，看来也是外来的商人。
要是放在法兰克，肯定不由分说就把商人们驱逐。
白天当走在大街上，偶然听到威尼斯女孩说出“我爱威尼斯，我要保护它”这样的话的时候，我感到很惊讶，并且尽管是对威尼斯的赞扬，我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真的，相对于保守愚昧又封建的法兰克，威尼斯真是又先进又文明。
究竟是为什么呢？
把这个问题放在在一边，我先回答了老板的问题。
“圣经倒是读过，但是我不信上帝。”
顿时，老板脸上冒汗，手脚打颤，好像看到了冒天下之大不韪者。
“老弟！这话怎讲？等等，我不是不爽你不信上帝，但你竟然看过圣经！我们这些穷人从来都不能碰圣经的！”
啊，虽然我是看过圣经，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不过，桌边的酒客又向老板讨酒吃，我因此逃过一劫。
宗教话题果然太敏感了，即使我心里这样想也不宜说出来。事实上这不是我个人的道德问题，整个欧洲都知道教会有权烧死异教徒。
〈上帝令摩西杀死异教徒〉
圣经旧约里的这段故事，教会借此用极刑杀了很多外邦人或不信教者。
有一次在比利牛斯山以南的赛普提曼尼亚，我亲眼见到了教会的教士们，派遣士兵将异教徒抓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死了。在场的孩子们都吓坏了，然而大人们普遍叫好。
从此我不对教会抱有好感。
也并不意味着天主教不好。从我所看的那本《圣经》中，我还是学到了许多知识。
然而据我所知道的犹太教等其他宗教，他们的教义也不允许拜偶像，也有很多可取之处。
所以各宗教在我心里拥有平等的地位。
当然借教义到处杀戮的教会另当别论。
然而就像出乎我意料一般的，“教会的人”来了。
嘭！
明明没有锁门，几个身着深红为主色调的铠甲的士兵却踹门而入。
“哈哈哈，所以我说嘛，威尼斯的妞都有鱼腥味，哪有咱法兰克妞来的正点！哈哈哈！”
“可是长官，这里的女人天天都洗澡，哪像我们那连洗澡水都没有！”
一瘦一胖的微妙组合向吧台靠来。
我从衣着判断出，他们是法兰克的士兵。
╮(╯▽╰)╭哎，我们法兰克又在威尼斯为非作歹了。
两个人很没品地说着粗鲁的话，又很没礼貌的把腰刀拍在吧台上。
“嘿，老板！听说你们这儿有茶，让老子尝尝鲜!”
这时全场都安静下来了。应该说是被吓到了。
“大哥，对…对不起，没有茶了。”
以为老板不给他们面子，另一个士兵很有经验地说：
“哼，老板，瞧不起我们神圣罗马帝国神圣护教骑士团的人可没有好果子吃！”
拜托，我们还不是“神圣罗马帝国”好吧，罗马早在几个世纪前就被我们灭了。
还有“神圣”你非要说两次吗？
瞬间感受到来自猪队友的耻辱。
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威尼斯？！
我的“任务”应该是最高机密才对。
两个士兵继续丢脸下去，“嘿，我全知道，老板，威尼斯会没有茶，谁信啊！”
“茶都是阿拉伯商人运来的，可是，可是……”
无辜的老板结巴起来。
我知道老板结巴的原因。
虽然只是刚刚才知道的，从酒客的闲谈里。
两天前来的阿拉伯商人，因为宗教信仰的原因被一个组织抓了起来。
据说这个组织还是当地护民官请来对付海盗的，结果引狼入室，这个组织占领了教堂，反而不走了。
我的疑惑瞬间解开。
所以说这个“组织”就是“法兰克护教骑士团”了吗。
得知这个事实的我不得不苦笑。
真是冤家路窄，我的一个朋友正在这个护教骑士团，并且还是这个骑士团的队长。
但说是“朋友”也不太准确，我们是还只是“神交”而已。
虽然相互写过几封信，也从别人那里听闻了对方的事迹，但是没有见过面。
啊，单方面的倒是有，我知道他长什么样，不过至于他能不能认出我我就不得而知了。
结果就是朋友的“神圣护教骑士团”欺负威尼斯人了吗……
真没办法。
想要喝茶到疯了的地步的两个士兵，发飙似得拔剑大喊“再不给我茶拆了你的店！”
喝酒的人见到大刀吓坏了，转眼酒吧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个酒客都不剩了。
我没有离开，如果我走了酒吧老板也太可怜了。
我决定静坐示威。
等到把老板欺负到几乎要泪流满面、磕头谢罪的时候，两个士兵终于发现了我。
其中一个按住我的肩膀。
“喂，你是黄皮肤！О！（消音）还敢呆在这里！跟我回教会！”
另外一个好像发现了什么端倪。“等等，长官，这个人我好像见过……哦，对啦！他不是异教徒，他也是我们法兰克的骑士，叫……”
咚。
他倒在地上了。
看着拔出剑的我，长官先生睁大眼睛，一副还没有理解状况的表情。
咚。
他也倒地上了。
“你把他们杀了！”
酒吧老板惊讶地大喊。
“没有，只是用剑鞘打晕了而已。”
我恢复以往冷静地口气，拍拍自己的脸，确认微微的酒劲已经过去了。
从新收好剑，我走到老板身前。
“老板，不用担心，他们大概明天才会醒。如果你害怕的话把他们扔河里就行了，威尼斯水这么多，缺水的法兰克人一定想喝个饱。”
老板总算叹了一口气，卸下心里的包袱，恢复了之前的热情。
“唉，真是让人吃惊，还会有你这么厉害的人，多亏你我们也报了一口恶气。真让人伤心，我的客人全走了，不过他们大概明天回来还。”
“另外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什么。”
我拿起桌上的笔和本准备记下来。
“那些阿拉伯人被关在哪儿？”
老板好像明白了什么，大概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还是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没错，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记录下具体位置后，我整理行装，与老板话别，离开了今宵本是欢乐的酒吧。
最终重新隐入漆黑的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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